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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魂(64)

他梦得很真。

这一活睡醒,黎霄已经站在山洞外了,于戎看到他,忙招呼他,问他:“黎霄!你看到牛了吗?我的牛来了么?是头水牛,你看到了吗?”

黎霄不响,浓雾深处传来铜铃碰撞的声音。

于戎一骨碌起身,走出去,走过去,四下找了找,他只找到地上十来个小碗一样的蹄痕,像牛的,又像马的。他抬头问黎霄:“你的马来了?”

黎霄一手拿着外套,笑出来,摇摇头。

和上趟一样,于戎还在积得很厚的落叶的上面和下面发现了兔子和鹿的脚印。

黎霄问了声:“我们怎么走出去?”

于戎说:“原路返回啊。”他拍拍手,站起来,“会走出去的,一直走就对了。”

他看黎霄,黎霄正穿外套,穿好了,转身往山洞走去。于戎望着他的背影,张大了嘴,黎霄身上那外套先前被树枝勾破的位置长出了一枝柳条。柳条上缀满新叶。

“你会刺绣吗?”于戎高声问。

黎霄摇头:“当然不会。”

他接着说:“只有林望月可以。”

于戎望进雾里。他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他彻底糊涂了,他的生活难道是机器编造的程序,难道是一出充斥着神秘主义的电影?还是生活真的就是一个秘密拥抱着另外一个秘密,解也解不开,解也解不完,人们永远地走在走不出去的迷宫里,活人和亡者即便相遇也无法相见?

黎霄提着行李包出来了,于戎也去背包,他们不说话,一如走进森林时一般沉默着。鸟儿和虫子又开始骚动了,风吹动树冠,人踩响残枝,雾在他们身边飘浮。于戎有时能看清黎霄,有时只能看到他的半个身影,有时甚至看不到他。他们走在各自的道路上,不远不近。

不知走了多久,眼看要走出树林了,黎霄忽然驻足,他找到一棵大树,定定望住。于戎张了张嘴,却没说话,他也望向了那棵树。他没有闭上眼睛,他平静地注视着它。

一歇,两人先后迈开步子,走开了。

雾更浓了,他们走出了树林。

忘魂

第七章(下)

树林的出口原归在坝美的河边,于戎和黎霄沿河走了歇,能看到当地人摆的摊头和好些结伴闲逛的游客了。于戎说:“之前还遇到了一件事。”

他看了眼那些或背着背包或轻装上阵的游客,说:“一个背包客在这里跳河自杀了。他在大理杀了自己妈妈,一路走到了这里,背着一背包的石头,背包里的石头据说是他一路走一路捡的,我还看到他捡石头了……就在这里……”

于戎吞唾沫,望着那水波不兴的河面:“我们,我,他,林望月,我们一艘船进来的,他下了船捡石头,听说他背包里的石头刚刚好和他的人一样重,真是奇怪。”

于戎突兀地笑了声:“这么一说一船人就剩我一个人还活着啦!”

他的口吻不无自嘲。

黎霄说:“听上去你可以给他拍个纪录片。”他又说,“船夫也还活着吧?”

于戎大笑:“对对!船夫!“他看黎霄,挑挑眉毛,“要拍纪录片那也得先给林望月拍吧!”

黎霄道:“你有这个打算?”

“你没有?”

黎霄摇了摇头,于戎想了想,点了点头,连声说:“明白的,明白的。”过了歇,他问:“万一曲笙歌找你,想拍,你愿意吗?”

黎霄微笑,看他,说:“或许我会考虑。”

于戎举高手,笑着:“你这么说我不会生气,真的,他的名气比我大多了,”他耸肩摊手,“而且他还有个鼎鼎大名的老爸能给他把关。”

黎霄看了看他,还笑着,于戎挤眉弄眼,作了一堆怪相,问他:“我能每年采访你一次吗?你一般都在伦敦的吧?或者我们约定个时间,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都可以。”黎霄说。

于戎垂下了手,走了没几步又开口了:“其实别人想拍他,怎么拍他,拦也拦不住的。”

黎霄点头:“最多发律师函。”

于戎垂着脑袋,低声嘀咕:“有的人或许会很高兴吧……”

黎霄不响,于戎抓抓头发,摇头晃脑,自言自语:“不说他了,不说了。”

他真的再也不提林望月了。到了码头边,上了栈桥,于戎和黎霄确认:“那……我们就走了?”

他依稀能望见白婆婆住的那小山坡,也依稀能望见那神秘的,经常有牛,有马,有鹿,有兔子,就是没有什么活人误入的原始森林。

黎霄颔首,说:“走吧。”

他们找来个船夫,上了一挺柳叶船,船夫抽旱烟,嗓子发哑,说要等等,等船上的空位满了再走。他们就一前一后坐着,等着。

于戎的手机能开机了,他打开微信,忽略了那许多代表未读信息的红点,打字,发消息给珍妮弗:你真是一个谜一样的女人。我能解开你身上的谜团吗?我需要解开吗?

我不知道……

于戎有些头痛,捏捏眉心,跳回去看那些未读信息。关老师对他的近况关心极了,豪哥对他和林望月的合作状态关心极了,刘易斯回上海了,找他叙旧,酗酒,他在新疆给一个意大利电视剧做摄影,差点被导演逼疯。于戎一一回复:

谢谢关老师,我挺好的,我后天能回上海,再聚聚吧,还是我去天喜找您?

谢谢豪哥,回头一起吃饭啊!

他问刘易斯,要不你来给我抗摄像机?我的摄像干了一半跑路了。

回复完,他放下了手机,往岸边眺望,这时,一个年轻的背包客背着鼓囊囊的登山包火急火燎地跑进了他的视野里,他一头跑还一头挥手,高喊:“等等!等等!”

背包客跳上了船,放下背包,小船左右摇晃,他勉强稳住下盘,一抬头,冲大家露出个难为情的笑。

他的眼睛很亮,笑时露出一个酒窝,他和船夫握手,和于戎,和黎霄握手,气喘吁吁地说道:“不好意思啊!我这要赶去广南的面包车,可是睡过头了,唉,唉,谢谢你们等我啊!”

他的手心很暖,一举一动都显得活力十足。

于戎把放在身边的双肩包放去了脚旁,说:“没事,你坐下歇歇吧,我们本来就是在等多一些人坐满了再走的。”

船夫说:“那走啦。”

背包客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啊,这不还有空位呢嘛?“

船夫说:“你赶时间嘛。”

背包客更难为情了,耳朵红了:“那多不好啊!唉,我这……”

于戎安慰他:“没事,没事,他们也不是按人头算钱的,是景区统一发工资的。”他还问船夫,“我说的没错吧?”

船夫笑了笑,站直了,双手握住长长的竹蒿,向后用力一撑,小船从码头边滑开了。竹蒿划破水面的声音在河面上传播开来。

背包客坐在了于戎边上,给家人打电话。他讲话有北方口音,干脆爽利,一口一个妈,一口一个爸,报完了平安,就说:“等下去广南呀,对对,到了大理我再联系你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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