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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rcus...Circus!!!(29)

他还是看不清柳露的样子,柳露的刘海留得很长了,低头时,几乎能盖住他的大半张脸。

“我不去了。”柳露说,他的声音躲在了什么东西后面似的,听上去像有回音。

“啊?”礼朗提起红塑料袋,“蒋阿姨送了我们好多桃子,我给你拿上来啊。”

“你别上来。”柳露说,回音更重。

“那你下来吧,我们去钓龙虾。”礼朗把车停好,坐在车后座上还伸着脖子和柳露说话。

“你走吧。”柳露伸出手,往远方指。

礼朗咬了口桃子,手绕到后面,按在自己颈上,说:“你是不是知道我有颈椎炎?这个疗法挺好的,我的脖子舒服多了。”

柳露这团黑影挪动了下,礼朗看出,他是换了个姿势,换成了一个他最擅长,礼朗也最熟悉的姿势——他把脸埋进了手臂里。

礼朗吃桃子,水蜜桃的汁水顺着他的手腕流向他的手臂。他静静地坐着,柳露不说话,他也什么都不说了,只是看着他。柳露家的阳台上晾了许多衣服,风把衣服吹动,柳露单薄,也像一件衣服,在风里摇摇摆摆。

“你走啊……”还是柳露先憋不住,催他走,赶他。

一片庞大的白云挡住了太阳,礼朗细细咀嚼嘴里的桃肉,他听出来了,那不是回音,是鼻音,是哭腔。

一滴水珠落在了他的脸上。

礼朗叹气,摸摸自己的脸蛋,自嘲道:“我妈死都不肯离婚,说什么他就是随便玩玩,她见得多了,她知道得多了,还反过来劝我放宽心,想得长远些,我好伤心,掉眼泪了。”

柳露说:“那个人是我。”

礼朗舔去手腕上的蜜桃汁,他垂下手,头跟着垂低了,用两根手指转动着果核。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他咽下被他嚼得有些无味的桃肉。

礼朗抬起了头,道:“我知道。”

云朵好白,雨却下大了,一滴成了两滴,三滴。

柳露说:“警察要来了。”

“啊?”礼朗大惊失色,“你还未成年,要抓也是去抓他吧!”

柳露说:“我妈死了……”

“煤气中毒。”

“她死了。”

礼朗扔开果核,离弦地箭一样飞了出去。他身后的自行车摔倒在地,水蜜桃滚得到处都是,礼朗一头扎进宿舍楼,奔往三楼,冲到了柳露家门前。门开着,柳露站在玄关口,不远处,一个女人躺在地上。柳露的肩膀一颤一颤,他轻声啜泣,边哭边用手抹脸。

礼朗急促地喘气,朝柳露伸出手,柳露弹开了,躲得远远的,靠墙根站着,手背在身后,他斜斜看着女人。

礼朗捂住了鼻子,屋里的煤气味还是很重,他不适地咳嗽,说:“是不是做完饭忘记关煤气了,你爸呢?要不要通知他……”

柳露没有看他,眼泪还在流,面色却很冷静。他说:“我上楼的时候遇到他了。”

礼朗掩住了嘴巴,他去拉柳露:“我们去外面等警察吧。”

柳露嫌弃地推开他,礼朗不管,把他拽回身边,柳露瞪着他,好像要吃人,礼朗不怕,握紧了他的手,硬是把他拖到了屋外。柳露一狠,抓起他的胳膊就咬了上去。礼朗倒抽了口凉气,他靠在了门框上,呼吸渐渐地匀和平稳了下来。他看着柳露乌黑发亮的头发,礼朗揽住了柳露的肩膀,缓缓地收紧手臂。

他的胳膊上凉凉的,礼朗低头看去,柳露没把他咬出血,他的胳膊上只是凉凉的,宛如淋湿了雨水一般。

柳露的脑袋顶在礼朗的胸口,他驼着背,弯着腰,把脸藏了起来,把身体缩得很小。他说,他想回到母亲的怀抱里,他说,他不想出生。

他还怨恨礼朗,怪罪他,甚至刻薄地骂他。

“你十六岁的时候在干吗?你为什么不早一年过来?你有病吧,你是不是有病。你不正常……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我恨你,恨死你了。你王八蛋!”

他难得爆出一句粗话:“你他妈的王八蛋,不是人!”

礼朗什么也没说,低下头,轻轻吻了吻柳露的头发。

柳露词穷,骂不下去了,他扒紧了礼朗的手臂,怎么都不肯放。

2.

柳露还是回到了二楼,他往走廊最深处走,探头探脑地张望杵在那里的一个人影。这个人半躲藏着,身体靠在一堆杂物后面,时不时露出撮头发,显出个在抽烟的轮廓。柳露离这个人只有一步之遥时,这个人慌了神,转身要跑,柳露上前拦下他。

“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干什么?”柳露说,扫过抽烟的人,男人脸上的疤痕扯动了下,笑笑说:“抽根烟再回家。”

“抽根烟?”柳露数了数散落在地上的烟头,少说也有五个。

男人干笑,伸手过来,柳露避开,站得离他远了些。男人清清喉咙,问说:“你要搬回来住了啊?”

“我妈今天中班,我找她吃午饭。”柳露说,“你呢?你下班了?”

男人把烟扔开了,手握成拳头靠在嘴边,咳嗽了起来,原先落在柳露身上的眼神跟着被抖散了。一段时间过去,男人才说:“不说你妈了,说说你吧。”

柳露转身要走,男人一把抓住他,柳露甩开他的手,揉搓着手腕,看着别处,说:“你不是嫌我恶心吗……”

男人脸一板,看向他,正色道:“小露,你怎么能这么和爸爸说话呢?”

柳露怔住,哑然失笑,男人自觉失态,给自己打圆场,说:“你妈要是能说话,肯定给你起这个小名。”

柳露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就是因为我妈不会说话才嫁给了你,不然我根本就不会出生。”

“呀!”男人抓头发,样子奉承,“能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好吗?!能出生多幸运啊!”

柳露转着手腕,薄嫩的皮肤都被他蹭红了,他看着男人的眼睛,睫毛在抖动:“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男人又一摆手,挥别这个话题,转而问柳露:“你最近……是不是都没有和礼……”

男人顿了顿,咳嗽声,低下头蹍蹍烟头,手插进口袋,飞速略了柳露一眼,替二楼的人家整理堆在门口的旧报纸。

“是不是没有和礼昭见面了?”他说得飞快,咬字却很清晰。

柳露头也不回地就走开了,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或愤怒或失落或茫然无措的表情。他波澜不惊。

男人跑到他前面,把他拖回了原先那个隐蔽的角落。

“小露,小露,你听我说……”男人的音调突然染上难以形容的悲哀和幽怨,他祈求着,以一种求神拜佛的姿态,握紧双手祈求柳露,“我听小蒋说了,你想留学是不是?礼昭他愿意资助你的学费的,他有钱,很有钱,你只要好好读书,学费,生活费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会帮你的,我知道你一直都想离开这里,这个鬼地方,我也待够了,真的。”

“我能申请奖学金。”柳露说,“用不着他帮忙。”

“国外好的大学是需要介绍信的!”男人牢牢抓住柳露,他手心里滋生出的手汗从柳露的手背滑到手心,柳露抽出手,男人又急急忙忙抓住,捧着,说,“你见一见他吧,我们好好谈一谈,我们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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