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露越听越不耐烦,越鄙夷,两道眉毛都纠拧到了一起,他挣脱开男人的桎梏,说:“你觉得我恶心,我现在……我现在觉得你恶心透了,我们算是扯平了。”
“小露!”男人祭出了杀手锏,他给柳露跪下了,抱住了他的双腿,死皮赖脸苦求,“你听爸一句劝,你别和礼昭断绝来往,爸求你了……是不是因为你知道他儿子是你的同学?你是不是觉得很尴尬?那我们休学,我们在家里自学,然后考雅思,考托福,总有办法能出去留学!”
柳露的手指贴在裤缝上,他用力吸进一口气,久久没有吐出来,他问男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能听到自己说的话吗?”
男人仰着脸,那眼里除了泪水,竟然还有深不见底的天真。
“我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男人眼眶湿润,“要不是那时候他女朋友划烂了我的脸……”他脸色一变,凶光闪烁,“要不是那个女人!”
男人使了很大的劲箍着柳露不让他动,他伸出一根手指指自己,笑笑地说:“你很像我,对吧,你很像我,像年轻时候的我。”
“我要是像你,我早就用刀割烂自己的脸了。”柳露回道。
男人又道:“小露,爸和礼昭谈过了,你要是愿意回去找他,我们可以办领养的手续……你住到他家里去,你,你和他儿子当兄弟啊,这样就不尴尬了吧,这样就是自己人了啊!”
柳露往后扯自己的裤子,他不说话,一下比一下扯得更用力。
“小露,你听我说,这是缘分,是缘分,要是你觉得你现在的样子不方便,”男人绽开笑容,“我们打扮成女孩子好不好?你变成了女孩子,你们还能结婚啊,穿白色的婚纱你喜欢吗?白色你喜欢吗?”
柳露奋劲,把男人踢开了。男人坐在地上,眨巴眨巴眼睛,扶着墙壁吃力地站起来,他鼻尖上都是汗。男人沉默了,他在原地转了个圈,双手举高,放在后脑勺上,转过去和柳露说:“你……你,你去看看你妈吧。”
他的嘴唇不知什么原因,失去了血色,方才的激情也褪去了。他魂不守舍地从另一边的楼梯逃走了。
柳露也出了汗,虚汗,他的嘴巴闭紧了,鼻孔不往外出气,他自己闷着自己,闷得实在难受,实在快要窒息了,柳露转过身趴在围栏上往下看,往远方眺望。
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豆大的人影在树荫和阳光中间穿梭,他好快乐的样子,他像一根缝补用的细针,把所有阴影和光芒都拼接到了一起。
柳露重重地喘息了两声,贴着围栏往楼道口走。
他往三楼去。
第十章
DAY-3229
02:00PM
1.
悦湾小区门口停了两辆警车,36幢下面还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礼朗吃着汉堡,拉了个围观的中年人打听,原来是中午时分,36幢十楼的一户人家发生了劫案。歹徒在光天化日之下入室抢劫,女户主被捅三刀,失血过多,人已经被装进裹尸袋拉走。而除了这位女户主,当时在家的还有该户一名十六岁的少女,警察进屋找了一圈了,没找到人,大家纷纷猜测女孩儿可能是被劫匪掳走,这群恶徒八成是看这户人家条件不错,打算勒索赎金。
礼朗吃完汉堡,听完八卦,一抹嘴走开了。到了自家楼下,他擦擦眼睛,大惑不解——他们家楼下也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中间有一滩血迹,两个穿警察制服的男人正在血迹边上窃窃私语,讨论着什么。楼下围观的人不多,多数人都往36幢赶,着急去看那里的热闹。
礼朗还在发愣,两个警察中的一个看到了他,旋即走过来,问候道:“小朗?还记得我吗?华叔叔啊,上个礼拜,你,你妈和我们一家吃过饭的啊。”
“这怎么能忘!记得!记得!华叔叔好啊,您这……处理什么案子啊?该不会是连环劫案吧?”礼朗指着36幢的方向,难以置信地说。
“不是,就是坠楼。”
华叔同另外那个警察打了声招呼,和礼朗道:“走吧,我们上楼。”
礼朗道:“从哪层摔下来的啊?您找我妈?我妈她不在家,不是,她不住这里,嫌这里远,出门不方便,她还在酒店住呢。”
华叔看着他,手指一动,走到了礼朗前面,说:“去你家。”
礼朗额上的青筋突突跳了几下,没多问,刷卡进门,按了电梯,和华叔一道上楼。两人在电梯里时,华叔和礼朗说:“有人从你们家摔下来了。“礼朗抓头:“他们在闹离婚,您知道的吧,我妈不是还找您查纪录什么的……我才从我妈那里过来,她刚吃了安眠药睡下……”
华叔道:”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姓柳。“
礼朗走到电梯门口,只留下个侧脸面对华叔,不停用门卡刮电梯门,那声音很刺耳。
华叔看着他,道:“四十多岁吧,他儿子在你家里。”
礼朗咳了声,电梯到了,金属门向两边分开,礼朗飞跑出去,冲进了家门。偌大的客厅里阳光普照,正有两个警察并排坐在沙发上和拿着烟灰缸站着抽烟的礼昭说话,他们一个在本子上作记录,一个喝茶。电视柜前,保洁阿姨默默地用抹布擦抹柜面。四人看到礼朗,礼昭一笑,同警察们介绍说:“我儿子,礼朗。”
礼朗张嘴便问:“柳露呢?”
礼昭弹弹烟灰:“书房里,录口供。”
礼朗疾步奔向书房,正巧一个警察从书房出来,两人撞了个满怀,礼朗推开他,闪身进了书房,砰地关上了门。门外那警察还在抱怨:“我说你这小孩儿怎么回事?哪来的啊?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他话音落地,华叔的声音响起来了,他敲门,和礼朗道:“小朗,你开下门,我们还没处理好呢,你有什么话要和你同学说,过会儿吧。”
礼朗背靠在门后,反手锁上了房门。
柳露离他不远。他被挤在高高的书柜中间,被许多绿色盆栽簇拥着,紧缩在一张花梨木圈椅上,手里捧着半杯水,垂头耷脑,动也不动。
“柳露。”礼朗喊他的名字,往前迈出一小步。
柳露蔫蔫地回:“嗯,我爸他……他失足摔下了楼……他去阳台上抽烟,摔下去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礼朗走到了柳露面前,弯下腰看他。柳露还是头也不抬地和他说话。他道:“我知道啊,我在你家,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谁。”
礼朗伸出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这触碰激得柳露连续不断地打冷战,他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礼朗压住他,紧拽他的胳膊,趁机和他对视,他被柳露的样子吓了一跳,喉头一梗,手上更用力,喊他:“柳露!”
柳露面颊惨白,嘴上凄红,浑浑噩噩地不知在看什么地方,礼朗用手擦他的脸,抹了自己一手的艳色口红,他拿起柳露手里的杯子,抽了几张纸巾沾了点水,更小心,也更细致地用纸巾擦他的脸,柔声说:“没事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