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露猝然张大嘴,一把握住礼朗的手,他眼里的光彩回来了,还更闪耀,更亮,他说:“是我杀了他。”
他坦诚:“是我把他推下去的!”
“嘘。“礼朗捂牢他的嘴,“你吓坏了!别乱说话了!”
泪光在柳露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汇聚,他推开礼朗,疯狂地挠自己的脸和手臂,一遍又一遍和他说:“是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下的手,你爸让我骗警察,我骗了,我撒谎,我杀人,我和你爸上床,我拆散你们的家庭,他还要收养我,我作尽了坏事,我杀了人……!”
柳露转瞬便将自己折磨出了满身的红痕,他的眼眶也红了一圈,整个人都泛出红光,好似被烈火烫伤。他在燃烧。
礼朗逼近过去,面容沉稳,他扬手打了柳露一个耳光,柳露抽了口气,语速放缓了,声音也变得很低,但还在神神叨叨念着什么。礼朗把他压在椅子上,又一个巴掌挥上去。
他出手不重,柳露一震,彻底安静了下来。礼朗半跪到地上去,捧起柳露的脸,说:“你看着我。”
柳露点头,看着他,眼泪忽而间夺眶而出。礼朗抹抹脸,笑起来:“你真厉害,你能呼风唤雨。”
柳露捂住了自己的脸,他的手心因而贴在了礼朗的手背上,他的手发冷,一点一点吸取着礼朗手背上的温暖。
礼朗问他:“你刚才说我爸要收养你?”
“我妈死了,那男人要和他谈这件事,他疯了,”柳露大声吸鼻子,睫毛上沾满了泪珠,“我也疯了,他杀了我妈,是他干的,肯定是他干的,我要疯了!”
礼朗递纸巾给他,柳露瞥了眼书桌,这时,礼朗和他说:“我们走吧。”
“什么意思?”
“你跟我走吧。”礼朗给他擦眼泪,漫无边际地畅想着,“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当渔民,当农夫,作什么都可以。我们还年轻,想做什么一定都能做到。”
“你妈怎么办?”柳露说,看着他,声音冷冷的,“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坏得要命,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坏。”
“你好看。”礼朗碰了下他的鼻尖,讲着俏皮话。
柳露目不转睛:“我知道你爸有老婆孩子我还和他上床,我喜欢和他上床,在床上的时候,快乐的不得了,我要的就是快乐。”
礼朗坐到了地上,目光有一瞬的偏移,柳露说:“我这种人该去坐牢,我现在就出去自首,我的罪名很多,罪过很大,他们要快点审判我。”
“你是天主教徒吗?哪有那么多罪……”礼朗抱着膝盖说。
柳露站起来,他走到了书桌边,礼朗抬起头看他,柳露唰的从笔筒里抽出了一把裁纸刀,直接捅向自己的脖子。礼朗眼前一黑,等他反应过来,他已将柳露压在身下,夺过了那把凶器。
“你疯了!”礼朗揪起柳露的衣领,他的右手鲜血直流,“你疯了吗??!”
“我根本就不应该活着!!”柳露嘶声怨恨道。
“胡说!”
“你懂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柳露极力压低了声音,又极力发泄着满腔的愤懑,“我根本就不是人!!”
“你闭嘴!”礼朗作势要揍柳露,柳露把脸凑到他的拳头边,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地说:“我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告诉你这个秘密,我是个怪物,怪胎,我什么都不是,应该死的不是我妈,也不是那个男人,而是我。”
礼朗疑惑,费解,他的神色是迷茫,失魂的,他松开了柳露,人还跪坐在他的身上,他的血滴在柳露的衣服上。柳露看着他,进而说:“我一生下来就是这样,那个男人不想要我,蒋阿姨告诉我,好几次都想把我丢在路边,我妈都不知道把我从垃圾桶里翻出来过多少次。我是我妈抚养长大的,她是个哑巴,一句话都不会说,男人打我,打她的时候,她只会给他磕头,像在拜一个神一样,那个男人……昨天,他也像我妈拜他一样,拜神一样地跪在我面前,求我。”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礼朗,我的世界已经疯了,你不要过来了,你待在你的世界,你就待在那里,好好待着,你不要动。”
礼朗闭上眼睛,他把柳露的衣服抓得越来越紧,指甲几乎抠进了自己的伤口里。他沉默,无声,丧失了语言的能力,思考的能力,他僵硬地坐在那里,如坐针毡,如临大敌。
和煦的暖风从窗外吹进书房,带来花香和蝉鸣。
礼朗隐约间听到了蜂群的骚动,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歌声。
他睁开了眼睛,他流眼泪了,在这片控制不住肆意横流地波光中,他看到柳露浸泡在一汪清澈的湖水里,仅露出半张脸,一条胳膊,一只脚——他被水平面切割得破碎不堪。
“你就是你。”礼朗含恨,眼泪往下淌,“你喜欢看恐怖片,间谍电影,喜欢吃糖,喜欢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吹风,喜欢书,喜欢听不懂的歌,喜欢下雨天出去踩水,你不就是你么,你不需要做什么男人,女人,你就是柳露……”
他说:“我恨我爸的不忠,欺骗,也恨我妈,她根本只是为了爱而爱,我也恨你,你们是两股绳子,你们把我捆住了,我要分裂成两个人才有办法活下去……我恨这里的所有人,你说得对,疯了,都是疯子……“礼朗撒手,用另一只手压着自己的伤口,说:“我要杀了他。”
2.
柳露醒了过来,他一睁开眼便看到礼昭在摆弄相机,礼昭也看到他了,和他一挥手,手里的相机镜头对准了柳露,卡擦拍下一张照片。
柳露撑着床铺坐起来,他头有些痛,忍不住扶着了额头。他道:“别和我说你在菜里下了药。“礼昭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和我没关系,是你父亲的主意。”
柳露的牙齿上下打架,他敲了两下脑袋,好不容易抬起沉重的眼皮,望了出去。
“你的房间?”他问。
礼昭说:“刚才在饭桌上聊到一半,还没问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柳露似是意识到了,手在头顶上用力一拽,竟被他拽下来一顶假发。他啪地把假发摔在地上,低头往自己身上看。这一眼看出去,柳露登时恼了,脱下身上的雪白裙子,撕下丝袜,忿忿不平道:“他疯了,你也疯了??!把我弄成这样是什么意思?!”
礼昭心平气和,走过来捡起了裙子,笑笑道:“你不喜欢吗?我觉得很好看啊。”
他还伸手去摸柳露的脸:“我以前怎么没想到?”
柳露踢了他一脚,从床上下来,但他没能掌握好重心,脚底打滑,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礼昭好心要扶他,柳露宁愿在地上用手和屁股擦地板也不要他的帮忙,他坐着,坐得离礼昭远远的,一个劲擦脸。
“他人呢?那个疯子人呢?”柳露看着自己红白夹杂的手背,恶狠狠地问道。
“在外面。”礼昭说,他半蹲下来看柳露,态度亲和,还很亲昵,“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