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在椅子上面弹了一下,直勾勾地看着芮忱,气呼呼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什么意思?”
“是在三个月以内吗?”芮忱继续问。
女人张了张嘴巴,恼怒道,“当、当然不是!我男人在深圳打工,过年才回来一次。我一个人在家带孩子,他还要年三十才回来呢!你什么医生啊?懂不懂礼貌?不要钱看病,就可以东问西问吗?”
芮忱一愣,忙道,“对不起,是我失言了。”他跟着女人站起来,好声好气地说,“女士,我建议您到疾病防疫中心检查一下您的HIV抗体……”
“什么抗体?”女人顿时安静下来,侧过耳朵听,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的样子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要叫起来,芮忱一时不敢确定她是不是就等着自己重复,只好道,“我建议你到医院,挂个内科,跟医生说抽血检查一下身体健康状况。这样会了解得比较全一些。你的病是由内而外的,我这边没有办法直接确诊。”
“神经病!”她气得浑身发抖,两眼通红,抓过桌面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摔。
砰的一声,玻璃全碎了,茶水茶叶也溅了一地。
帘子外面立刻就有人进来了。
女人在喧闹之中彻底安静下来,呆呆站在原地,嘴里不断絮絮叨叨地说,“冒牌医生,冒牌医生……”
“怎么回事?”齐骧错开站在门口的护士,进门看到眼前的景象,立即皱起眉头,对女人说,“女士,麻烦你把地上的玻璃收拾一下。”
芮忱回过神来,“不用,没事,我们会收拾。”他一把拉过齐骧,小声道,“别让她碰玻璃。”
“我没有艾滋病,你才有!”女人指着芮忱的鼻子,大声叫,“你才有艾滋病!你全家都有艾滋病!”
说时迟那时快,她竟然蹲到地上一把抓起碎玻璃,朝芮忱和齐骧丢了过来。芮忱倒吸一口冷气,忙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把齐骧往身后推,才没让带血的玻璃落到他们身上。
☆、第 9 章
原本都还云里雾里的病人们在听到那声喊叫以后,一个个都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全部人都退避三舍,要离这个刚刚砸碎杯子的妇人远远的。没有人说话,吓得噤若寒蝉。
眼看她发完脾气转身就往外跑,芮忱完全是条件反射一般,立即抓住了要往外追的齐骧。齐骧回过头,惊愕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也许就是这一个瞬间,芮忱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松开了手。
可偏偏就在齐骧要离开时,他还是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腕。这回,比上一回更加用力,“别去。”他明显地感觉到了内心深处的那片坚固在剧烈摇晃,在齐骧疑惑、不解和担忧混杂在一起的目光里,芮忱毫无底气地肯定说,“求你。”
齐骧没有挣开芮忱的手,就好像他本就知道自己挣不开一样。但他很快就拨通了防疫中心和警察的电话。比起芮忱,他要沉稳许多,不仅很快安排了同行的伙伴们接下来的工作,还驱散了惶恐的病人们。
紧接着,他把芮忱拉到了洗手间里,一言不发地用一张消毒过的毛巾冲了水,用力往芮忱脸上擦。齐骧的手劲很大,导致都过了这么长时间,芮忱还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他帮芮忱洗好了脸、洗好了手,双手捧着他的脸,额头几乎要碰到额头,目光简直要钻进他的双眼里。芮忱被这双眼睛看得发晕,一时之间精神就恍惚了。瞧见齐骧眼睛里的血丝,芮忱蓦地睁大了双眼,近乎惶恐地扶住了他的双颌,颤着声音说,“你的眼睛……”
“我没事。”齐骧拉开了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握紧,芮忱就已经蹲到了地上。
齐骧并没有松手。他提着芮忱的手,低头看他把紧闭的双眼压到了膝头,人好像在微微颤抖,又好像低迷得无声无息。
经过这场闹剧,很多前来看病的人都急急忙忙离开,义诊不得不提前结束了。诊所的医务工作者联系了市内防疫中心,也把情况汇报了警方。
芮忱站在诊室门口,看着几个实习生穿着鞋套,戴着口罩和手套,几乎是全副武装在打扫卫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芮老师。”吕锦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地喊道,“您要不要把白大褂脱下来?”
他发现自己竟然到现在还没把白袍脱掉,点了点头,把衣服脱了下来。“我自己拿就好。”他把衣物攥在手中,对双手伸过来的学生微微笑了一笑。
吕锦舔了舔发干的双唇,说,“齐老师他在洗手间洗脸,您要不要去看看?”
芮忱本打算要去的,可经她提起,他反而犹豫了。
并不是所有的病人都离开了,有一位年过半百的老阿姨提着一篮子土鸡蛋来找老教授拜早年。她是来之后才听说之前发生的事,一下子来了兴趣,兴致满满地跟老教授夫妇说起那个妇人的闲话来。
偏生年轻人里也有不少对这事感兴趣的,闲着没事,凑在一起听,场面竟然和说书差不多。
“对的,她男人是在广东打工,一年半载都见不着面。她一个人带小孩,挺辛苦的。不过嘛,听说她和自己的房客……”老阿姨讳莫如深地一笑,勾了勾小指头。
“是那个房客传染的?”有人理所当然地猜测。
老阿姨眨巴两下浑浊的双眼,说,“谁知道?那房客是个大学生,人看起来挺正经的,还上我那儿改过衣服呢,白白净净,很乖、很讲礼貌的。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唉,小彭的男人反而好不到哪里去,你们不知道……”她四顾左右,猫下腰来小声嘀咕道,“我认识一个以前住他们家里的房客,过年那家男人回来,天天晚上没让小彭好过的,那动静,跟杀猪似的,天花板都要掉下来的。”
在场的年轻人居多,一听老阿姨这么不避讳地说起这个,顿时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每个人的背后都有故事,在自己不自觉的时候,被好奇的旁人窥视到冰山的一角。但事实究竟是如何的,又有多少人肯去深究呢?芮忱站在门口听他们聊了一会儿,在被发现以后,谢绝了他们请进屋的邀请,往旁边指了指,说,“我去看看齐骧。”
“芮忱。”宋雁告诉他,“刚才防疫中心打电话过来,说片警已经帮忙找到人了。做了检测,是阳性。”
尽管最初提起怀疑的是自己,可听到这个消息,芮忱心头还是倏尔收紧了。他抓紧了手中的白袍,问,“现在人呢?”
“齐骧跟防疫中心的人提过做精神鉴定,他们联系相关部门了,正在等消息。人应该也留在防疫中心吧。”宋雁远远望着他,如是说。
芮忱把白袍收起来,发现包里还有一条速溶咖啡,便取出水杯冲了半杯热水,把咖啡粉在水里打散了。他坐在诊所门前那张老旧的木质长椅上,喝着冲得味道过淡的咖啡,望着门前熙来攘往的行人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