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芮忱人生中有过一次后知后觉的后悔,那么恐怕就是当初没有听信那样的提醒。如果不是那样,会不会他们就不会分手?会不会就不会白白浪费这么重要的两年?
齐骧的最后一条微博,只写了用来交代看众的两个字:分了。任凭路人和朋友在评论里如何问询,都没有一句解释和回应。而芮忱的最后一条,仅仅是一篇关于医闹的新闻报道。
芮忱还是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往化验室里走,男人的颈子上可以明显看到粗大的淋巴,还有一块紫红色的大斑点。
下意识地,在男人经过自己面前的时候,芮忱收回了可能会挡到他路的腿。
他看看周围,每一个来做检测的人神情都如同死灰一般绝望,而这绝望之中,又带着莫须有的焦急和殷切。
坐在芮忱对面的那个女人,已经起身好几次,到门口打听什么时候才轮到她,一副恨不得立刻就知道结果的样子。而坐在最角落里的那个男人,被接连叫了三次名字,可每次轮到他,他都畏畏缩缩地说让别人先检。
和芮忱一样低头玩手机的人也有,差不多都和他一样,心不在焉。芮忱点开了齐骧那条微博的评论,想了想,在评论里说:我们和好吧,不要再分开了。
“芮忱?”带着口罩的检验师从化验室里走出来,环视了一圈,目光定格在起身的芮忱身上,“进来吧。”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低头先一步挽起了衣袖。
在芮忱之前做检查的那个青年,是晃晃悠悠地离开的。也许是工作的时间太长了,几位检验师的表情都十分麻木。他们带着双层手套,让芮忱想起了做手术那天的自己。
芮忱的皮肤很白,血管很细,不大好找。抽血这项他几乎每天都会看到的工作,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检验的时间比他原先料想的推迟了起码两个小时,手机里的APP发来航班登机口确认的提醒,又发来前序航班起飞的短信。芮忱想着放在车尾箱的那只行李箱,看到颜色过深的血液顺着管子流出去,转眼间就采足了血样。
他还没有走出门,下一个人就已经被叫进来了。芮忱把胳膊弯起来压住棉签,另一边手艰难地取出手机要把收到的消息设置为已读,没想到却发现里面有一条齐骧发过来的消息,说是正在赶来的路上,快到了。
快到了。有多快?
五分钟内,会不会来到芮忱的面前?
芮忱连五分钟都等不下去,把棉签丢进了一旁的废料桶里,盖子合上的一刹那,见到里面一支支用过的棉签,过于平静的内心起了一丝波澜。
糟糕的天气并没有让他的航班晚点,手机里收到的都是一些关于准点的消息,芮忱迟迟等不出结果,心底不免开始浮躁起来。他想打电话问一问齐骧,是不是要改签下一趟航班,可要拨电话的前一刻,又以为结果就要出来,再度把手机放下。
“你多长时间了?”冷不丁间,坐在芮忱旁边那名青年悄悄问。
芮忱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坐到自己身旁的,余光瞥见他颈子上的斑块,喉头一梗,不大自然地说,“三周。”
青年用探究的目光把芮忱打量了一番,目光闪烁道,“我有三个月了,刚开始没注意。他们说我瘦了好多,我想着不对,就来检查了。”
出于职业习惯,芮忱不自觉地就轻声问,“你有腹泻的症状吗?”
青年吃惊地瞪着芮忱,点点头,问,“你也是吗?”
他摇头。
“那你发烧吗?头痛吗?”他直勾勾地盯着芮忱,仿佛期盼着能从芮忱口中听出一些让他心安的回答。
但芮忱想,怎样的回答能让他心安呢?他皱眉,说,“上周发了点低烧,隔天就好了。”
看着青年过于消瘦的脸,他问,“你家人知道吗?男朋友呢?”
青年万万没有想到芮忱能够看出他的身份,无比震惊地看着他,半晌,痛苦地摇头,“我没有男朋友。”说罢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又惊疑地问,“难道你也是……”
芮忱不知道他没说完的后半句究竟是什么。十几年来,他对同性恋的认知一直是通过齐骧构建的,之所以能够在人群里分辨出谁是同,全凭和齐骧在一起以后的感性体验。至于他自己,如果他不说,很多人都看不出来他是一个会有男朋友的人。
他没有回答青年的问题。青年也没有时间等他的回答——他的检测结果出来了。
两人的结果是一起出来的,芮忱在听到青年的名字以后,紧接着就听到了自己的。他起身走上前去,把自己的化验单接过来,余光瞥见青年兀自走到了角落里拆封口,便走到灯下,拆开了自己的化验报告书。
和所有人的习惯一样,芮忱第一眼看的就是最后的结果。
“卧槽……”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声,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未必听得见,紧接着,就听到了角落里青年发出的嚎啕大哭声。
他不是这个早上第一个在走廊里恸哭的人,同时也不是第一个没有人安慰的人。
芮忱站在原地,望着他滑落跪在角落里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转身坐到了椅子上,紧紧抓着自己手中的化验单,疲惫排山倒海盖到了他的身上。
检测中心的工作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结果而停止,依旧还是有人往里面走,然后有人从里头走出来,呆木地坐在或站着等结果。
那个坐在芮忱对面的女人在终于听到自己名字时,反而推挪着让别人先进去。而这回先进去的,则是那个被接连叫了几次的男人。
芮忱揉着自己的眉心,摸了摸干燥得要蜕皮的嘴唇,将化验报告放进了袋子里。
“怎么样?”隔着两个空位的中年男人探过身子,小声问。
芮忱脑子里乱成一团。他瞥了中年一眼,自觉目光冷漠,很快就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
本想下楼等齐骧,没想到还没走到楼梯口,便看到齐骧从电梯里走出来了。
他面色苍白,气息很急,一见到芮忱便问,“怎么样?”
芮忱低头看了看手里攥着的化验报告,不知从何说起。
这么一来齐骧更失去了耐心,索性从他手里把袋子拿过去,把报告取出来看。
齐骧看到化验结果的反应,跟芮忱如出一辙,只不过他咒骂的声音比芮忱大了一些,听得芮忱忍不住发笑。
“有什么好笑的?”齐骧抬头,目光冰冷得恐怖。
笑容没有从芮忱脸上消褪,只不过,变得脱力而忧愁。
“真是受不了了。”他把化验报告那张纸生硬地塞回袋子里。
芮忱想也是,什么叫做4周后复检呢?是窗口期太短了。他拿过写了自己名字的纸袋,说,“算了,总比写的是阳性好。下个月不过来了,直接在单位里检就好。”
齐骧斜过眼睛看他慢条斯理地把化验报告重新取出来,展开平整以后折起来,重新放回袋子里,忍不住又说了一次,“真是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