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抬起了头,草帽下是一张冷峻的脸孔,生得剑眉星目,那眼神却偏偏冰冷,缺乏温度,徒有邪气。男人没看费觉,而是盯住了莫正楠,问道:“这是哪位?”
费觉抢先说:“莫少,明爷儿子。”他又和莫正楠介绍男人道:“周游,一个朋友。”
周游嗤了声,埋头咬下瓜皮上最后一瓤红肉,费觉道:“明爷走了。”
周游打了个饱嗝,扔下西瓜,夺过龙须糖和老婆饼,吃了颗糖,转身从冰柜上拿了包烟和火柴,点了根烟,抽了两口递给费觉。费觉找了张竹板凳坐下,周游咔咔地咬着糖,脱下帽子拿在手里扇风,问道:“子承父业啊?”
莫正楠道:“你认识我爸?”
周游笑了,他皮肤晒得黑,笑起来显得牙齿白得晃眼,费觉也笑,在周游的衬托下,他看上去也更白了,近乎失去了血色,像是个塑料假人。费觉和莫正楠道:“难得来一次,不如去树庙看看啊,就在附近,看到那棵很大的树了没有?”
莫正楠没理会,从饭馆里拖了张椅子出来,坐在他们旁边。
周游笑得停不下来,抖着腿调侃:“后妈不是妈。”
费觉波澜不惊,抽烟说:“找你帮个忙。”
周游一看他:“你求我?”
费觉笑着点头:“对,求你。”
“哈哈,好啊,你求我,那就打赢我再说。”周游说,他的笑就此收住,他盯着费觉,眼也不眨。他看得十分用力,好似他是一头老虎,费觉就是落了单的羊,站在离他不远的草丛中,是他绝不会错过,也不会放过的猎物。费觉也不笑了,他和周游对视着,丝毫没有胆怯,亦不退让。他们两人的外形气质大相径庭,眼神却如此的相似,一样的凶,一样的戾,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更上层的捕猎者,谁才是被觊觎,被锁定的猎物。一场大战似乎迫在眉睫。
莫正楠稍往费觉那里挪了挪,他看着费觉的右手,那手上绷带还没拆,就连穿衣服系皮带都不利索。
莫正楠弹起来,忍不住喊道:“开什么玩笑,你的手打什么架?”
此话一出,周游和费觉同时大笑,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化为乌有。周游和费觉碰了下拳,费觉站起来,脱了鞋子,跑去了河边,他像个孩子,兴奋地追逐一波又一波扑上河滩的浊浪。
莫正楠愣在原地,还没能从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中恢复过来,周游拍了下他的裤腿,道:“坐啦,太子爷。”
莫正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不是要打一场吗?”
“哈哈哈哈,”周游笑得爽朗,笑完直摇头,指着在踩水玩水,拾起石子打水漂的费觉说:“和他?他一个废人,打个屁。”
莫正楠缓缓坐下:“要是他的手这次没受伤呢?”
周游一怔,看了莫正楠片刻才说:“费觉以前在彭三那里打拳,喊彭三一声师父,我跟着你爸。和他打,十场只赢过一场,后来一局赌盘,赌得很大,我和费觉上台,费觉输了,害彭三输了四千万,被彭三抓去挑断右手手筋,再后来,你爸找他杀彭三,杀完人,他去彭三葬礼,自己把手筋又挑断一回。你以为别人背后喊他废人是因为他姓费,是叫着好玩儿的?我不和一个废人打。”
莫正楠攥着双手,说:“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兴联的事,他们很少和我说,没有人和我提……”
周游又问他:“子承父业啊?”
莫正楠望向费觉,他走得有些远了,站在水里,衣角被风吹了起来。
周游道:“你多大了?还在上学?还是放暑假了?”
莫正楠道:“我休学了。”
“真想混黑社会啊?”
莫正楠莞尔:“子承父业。”
周游把糖盒递过去:“吃啊,每次赢了比赛,下了场,你爸就请我吃这个,最多附赠一块老婆饼,有够小气。”
莫正楠挠挠眉心:“是有点。”
周游说:“不过也不错,做古惑仔,没有点甜头实在说不过去。”
莫正楠转身把费觉叫回来:“你小心弄到手啊!”
周游笑着抿嘴里的糖,一片云朵遮住了太阳,瞬间阴凉了不少,他和费觉,莫正楠坐船回到水上集市,又搭车返回曼谷,买了最早一班飞隆城的机票,马不停蹄赶了回去。
红虾来接机,费觉在机场给他带了包榴莲曲奇,一上车就说:“去洪祥。”
周游嗤了声:“洪祥不是两点就收工了?现在凌晨三点半,你看鬼打擂台?六爷都不会赏你脸。”
费觉说:“那先送莫少回家。”
红虾道:“我送大家回去休息。”
费觉看着红虾,红虾目视前方,专心开车,道:“明早去洪祥吧,康博……”
费觉啧了声,红虾立即闭上嘴,莫正楠眼珠一转,忙问:“你去康博士那里踩点了?他家?他们社团?”
费觉这时回头敬告周游:“你别乱跑听到没有?让蛇七看到,谁也保不了你!”
周游无辜又无所谓:“又关我事?”
费觉龇牙咧嘴抽了他的膝盖一下,指着他说:“你听到没有??”
周游恼了,揪住自己的胡子凑到费觉面前,道:“蛇七近视一千两百度,我啊,就算站在他面前他都不一定认得出来!你搞搞清楚,是你求我办事,不是我回来坐监。”
“你以为他鼻梁上的眼镜是摆设?还有啊,朱门屯一群古惑仔都是瞎的?你周游哥名声响当当,谁不认识??”
莫正楠想起了什么,问周游:“蛇七的弟弟是你捅死的?四年前那单?”
周游道:“干弟。”他坐了回去,声音放松下来,对费觉道:“你放心吧,我要是不想要这条命,当初也不会去泰国。”
红虾问费觉:“觉哥,送你去夜明珠?正好顺路。”
费觉瞟着后座的周游:“不用了,先送莫少。”
莫正楠听到,抓住费觉的椅背靠近说:“我有话和你说。红虾,你送我和费觉回家。”
“什么事现在说吧。”费觉道。
“必须单独说的事。”
周游在旁偷笑,用手背拍了下莫正楠的胳膊:“你对你后妈态度好点啦。”
费觉突然爆发,抓起瓶矿泉水就朝周游扔了过去:“你是不是在泰国当了四年死狗养了一身死皮,不被打两下就浑身不舒服?”
周游抱着瓶子发笑:“四年死狗当下来,都没人和我说中文,喉咙有些痒,你干吗,下午低声下气,现在把我拖回来就翻脸不认人了?觉哥,好有道义,好讲原则哦。”
“喉咙痒你就喝水!”
周游拧开了瓶盖,装模作样地啜了口水,费觉还要再骂,红虾把车停下了,费觉甩过去一个眼刀:“你停车干吗?继续开啊!!”
红虾轻轻说:“觉哥,到莫少家了。”
莫正楠下了车,催着费觉跟他上去,周游还在后面帮腔:“太子爷找你谈事你还不去?等太子爷他爸从地底下跳出来骂你不识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