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在等觉哥的下一步指示。”
“周游你熟吗?”
“不太熟。”红虾立即补充,“我混南码头,他出道就在明爷的拳馆,八竿子打不着。”
莫正楠朝他看了过来,眼神颇为玩味:“他以前帮我爸做什么,你总知道吧?”
“他能打。”红虾说,“混红棍的。”
“你不是?”
“我?一双草鞋啦。”红虾笑笑,“听名字就知道啦,从前南码头卖榴莲的,觉哥看得起我,找我跑腿办事。”
莫正楠将他看得更紧,也更近,声音压着,因而人也像在憋着股什么劲道:“你的疤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中有寒意。
红虾道:“觉哥去彭三爷葬礼,进去半天没动静,我进去拖他出来被人劈伤。”
莫正楠听时五官紧绷,红虾说完,他展露笑容,电梯这时也到了,他一抚红虾的肩膀,道:“那你算幸运,福大命大。”
红虾跟着笑,两人笑作一堆,莫正楠又问红虾:“那天我爸呢?”
“嗯?”
“费觉去彭三葬礼那天。我爸知道他要去吗?”
“觉哥谁也没说,我也是听人说在殡仪馆门口看到他才赶过去。”
莫正楠给红虾开门,嘴角、眼角净是浓厚的笑意:“那费觉命更大,福更大。”
红虾走到门外,笑着同莫正楠伸了伸脖子道别,说:“后来殡葬店又卖出去十只骨灰坛。”
红虾从莫家出来后,开车上了高速,路上,他收到条语音信息,一个粗嗓门的男人讲道:“诶!红虾,人还在啦,林杯这里,你就放宽心,放宽心,没人看到!”
红虾放下手机,在花湾出口下了高速,往东开了二十多分钟,到了花湾疗养院。他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从后座拿了包营养品,一只果篮和一束康乃馨,熟门熟路地来到了疗养院三楼。路过护士站时,一个年轻护士从柜台后面探出身子,笑着和红虾挥手:“林鸿生,又来看你奶奶啊?”
她长了张圆脸蛋,一对月牙眼,笑起来嘴边还有个梨涡。
红虾点点头,抬脚往前去,那圆脸护士一着急,喊住他:“你……你等等啊,我和你一起去啊。”她忙和身后较年长的一名护士说:“我去5床看看药吃完了没有。”
那护士正伏案写报告,眼皮都没抬,唉声叹气:“唉,小敏你就好啦,上班当约会,报告我帮你写也没关系,我也算帮助国家渡过人口负增长的瓶颈啊。”
小敏从口袋里抓了把巧克力糖塞给那护士:“琼琼姐,吃糖啦,吃啊。”
她又一看红虾,脸红了,赶忙从护士站里走出来:“走吧,去看你奶奶啊。”
红虾轻轻应声,小敏扶了扶护士帽,拍拍衣服前襟,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看红虾,又把手拿出来,要帮红虾拿果篮。红虾倒也不推脱,把果篮过到小敏手里。
“你奶奶今天状况很好啊。”小敏说。
“早饭都有吃吧?”红虾问道。
“有!胃口不知道有多好。”
“嗯。”红虾把康乃馨抱起来,架在了脸旁。小敏看到花,说:“哇,康乃馨好漂亮啊。”
“嗯。”
小敏道:“上次你那个头发很酷的朋友带来的蛋塔是哪里买的啊?大家都说好吃。”
红虾周身一紧,问道:“他最近有来过吗?”
“有啊,上周来帮你代缴医药费啊,不是你叫他过来的吗?”小敏眨眨眼睛,在五床门口停下,和红虾说,“到了啊,你还要往哪里去?”
红虾回过神来,和小敏一齐进了这间单人病房。
病房里一个老妇人正躺在床上睡觉,阳光倾泻,罩住她一头华发,树皮似的爬满纹路的脸孔,微微隆起的病服领口,青筋凸起的双手,瘦弱不堪的手腕。她压在被子下的胸膛很长时间才起伏一次,幅度微弱,稍不留神,便会错过。
小敏把果篮在床头放下,从红虾手上拿走了康乃馨和床尾的一只花瓶走开了。红虾在老妇人的床边坐下,从果篮里挖出了只苹果,一切为二,找了把勺子用勺子擦苹果泥。似是被这沙沙的声响惊动了,老妇人睁开了眼睛。她的一只眼睛已经很混浊了,仿佛被一层水雾包裹着。她用另一只清透的眼睛找到了红虾,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阿生啊……”老妇人伸出枯木般的手指向红虾摸索。
红虾替她把床摇起来些,往她脑袋后面垫了两个枕头。
“吃点果泥啊。”红虾喂了老妇人一勺果泥,抽了两张纸巾掖了掖她的嘴角。老妇人不停点头,不停搭腔:“嗯,嗯,好啊,吃啊,吃啊。”
“阿婆啊,那个银头发的费觉你还记不记得?”红虾冷不丁问道,头还低着,专心挖果泥,“就是你说他长得像明星的那个啊。”
“你也吃啊,苹果好啊,苹果,有营养,要多吃啊。”
红虾继续问:“你最近见过他没有啊?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他还要再喂老妇人,那老妇人推着他的手,不肯吃:“你吃呀,你吃。”
她甚至还抬起手摸了摸红虾的光头:“不是做和尚才要剔光头的吗?啊,怎么现在做警察也要剔光头了?”
红虾握着那半颗苹果,抬起了头:“阿婆啊……”
“阿婆!今天的康乃馨好漂亮哦!”
病房的门被人打开了,小敏热热闹闹地回了进来,她抱着个玻璃花瓶,瓶子里插满了粉红色的康乃馨。
“阿生,你刚才问什么?”老妇人好奇地看红虾,红虾一笑,低头挖果泥:“没什么,吃果泥啊,小时候我掉光牙齿,你都是这么喂我吃苹果的,你记得吧?”
“记得,记得,”老妇人开心地说,“你啊,两颗门牙全掉光,说话都漏风,叫婆婆都叫不好,听起来就像叫佛佛,佛佛。”
红虾又喂过去一勺:“是啊是啊,吃啦阿佛。”
小敏插了句:“从小就会念阿弥陀佛,怪不得长大光头。”
老妇人笑开了,和红虾道:“阿生啊,这个姑娘好会逗人开心,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场电影啊?你是不是还没有女朋友啊?”
红虾光是笑,再把勺子送出去时,那老妇人头歪在枕头上,已经不声不响地睡了过去。红虾和小敏相视一笑,两人过去替她放平病床,红虾道:“我奶奶老年痴呆,乱说话,你不要介意。”
小敏低低回说:“看场电影的时间我也不是没有……”
红虾正在整理枕头,没听清,复问了遍:“什么?”
小敏脸一红,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身走了出去。
红虾把花瓶放到了床头柜上,康乃馨粉得娇艳可爱,一束里头还有五六支依旧是花骨朵,仍在等待盛放。在花朵掩映中,红虾看到了他奶奶干瘪的,几乎要与脸上的皮肤融为一体的嘴唇。它的颜色比花的颜色要淡。
红虾没多逗留,便从病房出来了,经过护士站时,他过去敲了敲桌子,和趴在桌上写报告的小敏搭讪:“那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