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没抬头,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串号码。
红虾去接纸条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指,小敏霍地起来,转身喊:“琼琼姐,我去八床。”
她擦着红虾的肩膀走开,娇小的身子在地上拖出道长长的影,红虾收起了纸条,从三楼的安全通道去了六楼,他在六楼走道末尾的一间病房前停了下来,那病房里住着四个病人,全是中风偏瘫,一床的钟国梁床边坐着个在打毛衣的妇人。
红虾低着头走开了。
“红虾?”
临到电梯口,他身后突然传来这么一声,红虾惊地贴身靠紧了墙根,才敢后头看出去,喊他的人离他不远,看他回头,笑着跑上来,肥大的衬衣在腋下鼓了起来,像是翅膀一样。
原来是倪秋。
红虾没动,视线绕着倪秋转了一大圈,又前后扫量,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脖子中间,匆忙跑过倪秋身前,他无措的眼神略过红虾,旋即消失在了安全通道门后;两个医生从办公室里出来,谈笑风生;一个护士用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翻起的眼睛恰好迎上红虾的视线,她垂下手,揉揉肩膀,推着滑轮车进了一间病房;一个女人搀扶着个拄拐杖的男人在走廊的长凳上坐下了,男人察看自己腿上的石膏,女人拿出手机讲电话,不远处的厕所传来抽水声,那打电话的女人朝红虾看了过来。她还在打电话,她在说话,看着他,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红虾的右眼皮控制不住地狂跳。
“对啊,妈,嗯嗯,到了,唉,是的。”
红虾试着阅读女人的唇语。
“红虾?”
倪秋又喊了红虾一声,红虾往边上一看,电梯到了,里头走出来好些病护家属,红虾被排在身后的人挤进了电梯。倪秋也进来了,和红虾隔开了段距离,他竖起胳膊,尽量把自己的身子缩起来,不碰到身边的任何人,电梯里人员流动性大,快到一楼时,倪秋挪到了个坐轮椅的老人边上,也靠近了红虾,说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红虾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你来是……”
“来探病的。”
“你妈病了?”
倪秋慌忙摇头,眼神都跟着慌了:“不是,不是,我妈身体很好,没有病,没有。”
红虾还是点头,一抹脸,蹭了自己满手的汗,他把手背到身后,在裤子上擦了擦。
“那你呢?”倪秋看着他。
“我也是来探病的。”红虾说,“我奶奶住在这里。”
“啊,是吗?之前听费觉提起你奶奶身体不太好,原来住在花湾。”
电梯到了底层,红虾抢先出去,回头一看,倪秋正和那坐轮椅的老人说话,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倪秋推着老人出来了,还一路把他推去了住院部后头的花园里。
“阿伯,这个位置好不好啊?”倪秋把轮椅停在了一片树荫下,弯着腰问老人。
从这里向远方眺望,隐约能看到连绵的山色。
老人嗯嗯哦哦半天,什么也说不清,他的牙齿已经掉光了,最多只能发出些像是在说”多谢“的嘶嘶声响。
倪秋笑了笑,把挂在轮椅后面的毛毯盖在老人膝上,他一转身看到红虾还没有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红虾站在他身后,无声地打量着他和那老人。
“你们认识?”红虾问道。
“我看他好像不太方便……”倪秋说。
红虾又道:“我送你回去吧,你怎么过来的?公车?”
倪秋看看老人,道:“没关系,我再待会儿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公车很方便的。”
“从这里坐回香水街也太久了,还要转车吧?”红虾摸了烟盒出来,“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倪秋领着红虾往远处去,两人走到了一个风口闲聊,烟很难点上,抽上一口,烟味就被风吹散了。
“店里最近忙吗?”红虾问道。
倪秋笑着:“老样子。”
“我家里的事,我……觉哥还和你说过什么?”
倪秋说:“费觉说你脑子比他活,读书比他多,他……”倪秋哽住,抱着胳膊,压紧了身上的衬衣,说,“他一直和明爷提起你,说你是个人才。”
讲到莫明,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风还在吹,倪秋把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红虾低着头,用小指挠挠眉心,两口烟下去,他才又抬起头,只是不看倪秋了,遥望着远方的山峰。
“觉哥和你从小就认识吧?”他问道。
倪秋说:“在孤儿院的时候,我们住一起,从还没记忆住到有回忆,后来我九岁的时候,我妈找到我,把我领走了。”
红虾一咳嗽:“觉哥还夸过我什么?”
倪秋仔细回忆,想起了什么却没敢开口,小心翼翼地偷瞄红虾。红虾眼角一斜,拱了下他,叼着烟笑:“说来听听啊。”
“也不知道算不算夸……”
“骂我,我也受用。”
“费觉都没有骂过什么人。”
“对啊,他都是直接上手打。”红虾慨叹,“黑社会嘛,都是这样的。”
倪秋笑开了,红虾也笑。倪秋道:“费觉说,你在警校出了那件事很可惜,不然你一定是个好警察……当警察好过混黑社会……”
红虾笑得更大声:“我就是去了警校才觉得还是混黑社会好啊,”他在风中弹开烟灰,掐灭了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倪秋揉着眼睛,大风吹出了他眼里的眼泪,他从风口走开,红虾在他身后道:“真的不用我送你?”
“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没问题的。”倪秋朝红虾用力挥手,转身回到了那树阴下的老人身旁,他在附近找了个座位,看到老人轮椅下放了台迷你收音机,他道:“阿伯,我播电台给你听啊?”
老人露出个瘪嘴瘪脸的笑,倪秋把收音机拿了出来,调播电台。
“这个?”
音乐台里一个女人用听不懂的语言唱歌,节奏明快,声音甜腻。
“还是这个?”
曲艺频道正在播《十八相送》,凄怨哀婉。
“这个呢?”
整点新闻带来震惊全国的隆城八大劫案最新消息。警方怀疑嫌疑人很有可能就是二十年前臭名昭著的汪洋大盗邱雷霆。
老人微微颔首,倪秋便把收音机放在膝盖上,和他一起听新闻。
二十年前,大盗邱雷霆在一天之内连抢三家金行,疯狂程度不亚于此次发生在三个月内的八起劫案,然而,三金行案后邱雷霆销声匿迹,据知情人士称他带着一船金子逃往巴西,后辗转在墨西哥生根。但也有目击证人指出这次的八大案劫匪相较于邱雷霆,身形更瘦高,声音听上去也更年轻,况且邱雷霆向来只抢金子不杀人,而这一次,劫匪不光抢金行,还抢马会,抢银行,手上更是抓了数十条人命,犯罪行径比邱雷霆更血腥更残忍。
树阴下也起风了,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倪秋把老人的手放到了毛毯里,问道:“阿伯,要不要回去?是不是有些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