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隆城风云(16)

老人摇摇头,倪秋跟着坐下,两人又坐了阵,老人冲倪秋使了个眼色,费劲地憋出两个字:“回去……”

倪秋把收音机放好了,蹲下研究挂在老人手腕上的身份名牌,上面写着:住院部,807,35床,朱振兴。

倪秋将老人送了回去。

807病房里每张床都拉着隔帘,房间里极安静,偶尔才传来一声起痰的声音。老人的手有些冷,倪秋替他找了件毛衣外套出来给他披上,给他倒了杯热水才离开。

从花湾疗养院搭公车回香水街要转两次车,倪秋到家时已经五点过半,但城市里的阳光还很热烈,看不出半点颓势。倪秋到了家,把窗帘都拉开了,一小片阳光驾临,他赶忙从衣橱里抱出一卷牛皮纸,铺在软垫子上,又踩着折凳把墙上挂着的一件豹纹皮草大衣抱了下来。他细致地取下套在大衣外头的防尘袋,接着,把大衣平摊在牛皮纸上,阳光洒在大衣上,每一跟毛发都闪弄着荧荧的光泽。倪秋跪到了地上,腰弯得很低,脸几乎挨着皮草大衣,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轻而慢地呼吸着。他观察着,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检阅每一根毛发,一旦发现脏污便立即用一块干净的毛巾擦拭。

太阳晒得他后背发烫,一滴汗从他的鼻尖滚落砸入一片毛草丛林中。倪秋打了个自己一个巴掌,牙齿一重,把舌头咬出了血。他迅速用毛巾处理了那滴汗珠,又打了个自己一个巴掌,站起来用干毛巾擦了好几遍头和头发,还有那双手,才捧起豹纹大衣,把它重新套进了防尘袋里。他一口气都不敢喘。

豹纹大衣回到了皮草队列中,倪秋长吁出一口气,阳光偏斜着角度,也一点一点向西边隐去了身影。倪秋卷起牛皮纸,打了桶水,跪在地上擦地,他家里没有厨房也没有卧室,只有五步就能走完的外室和用折叠门隔开的浴室。浴室撑得上迷你,淋浴花洒下面就是马桶,牙刷牙膏沐浴露紧挨着墙根排列成一排。马桶边上放着个塑料桶,里面是些脏衣服。倪秋擦完地刷完马桶,接了点水蹲在马桶旁洗衣服。他洗女人的丁字裤,吊带裙,胸罩,还有一只男人的袜子。

洗完了衣服,他抱着塑料桶去了窗边,一打开窗户,迎面便看到对面楼房窗口伸出来的两根竹竿,那上面挂满了内裤衬衣。倪秋家的窗台外也固定着一根长度外形一模一样的竹竿,趁着阳光还没完全离开,倪秋麻利地把湿衣服往竹竿上晾。

“倪秋!”

楼下有人喊他,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倪秋听到,一高兴,放下了塑料桶,整个人几乎都要翻出窗户了,朝着楼下直挥手:“楚俏!”

他视线的正下方,是一个同样大半个身子都探在窗外的人——一个烫着波浪卷发,皮肤白皙,长相浓艳的女人。她正仰起脸和倪秋挥手,眨巴着她睫毛浓密的大眼睛。倪秋和她打了个手势,转身推开沙发,抠起两块地板,从那下面的空隙里挖了个曲奇饼干盒子出来。倪秋先是从盒子里拿了两个纸杯出来,这两个纸杯底部都扎了个洞,被一根棉线串联在一起,接着倪秋又从饼干盒深处掏出来一个纸包,他轻轻地打开纸包,那里面是六块曲奇饼干。他挑了两块品相最好的放到一个纸杯里,自己留了半块,重新包好纸包放回去,把木地板和沙发都归于原位,抓着纸杯又回到了窗台边。他牢牢握住串联纸杯的细线,把那装有曲奇饼干的杯子往下放。

他感觉到纸杯被人握住时,收住了手,又探头看出去。他看不到楚俏的脸了,只能看到她白皙的手臂和天蓝色的裙角。一根棉线弯进楚俏的窗户。

倪秋手里的纸杯动了动,有人在扯那根棉线。

“请你吃饼干啊。“倪秋赶忙把手里的纸杯放到了耳边,说道。

“一起吃啊。”楚俏说。

阳光彻底走远了,倪秋看到离他很远的霞光为鳞次栉比的高楼镶上了一圈粉红色的边。

那些高楼都是黑色的。

倪秋咬了一小口饼干,纸杯听筒里,楚俏又说:”我新涂了指甲油。“倪秋一低头,看到楼下伸出来一只五指细白,指甲盖鲜红的手。那只手翻过来又转过去,五指分开又合拢,比了个剪刀手,又捏出个兰花指,玩得不亦乐乎。

倪秋笑了,吃着饼干说:“很好看。“

“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倪秋看看时间:“我妈妈马上回来了。”

“哦,其实我男朋友马上也要过来了。唉,又没太阳了。”楚俏说。

“你们晚上打算在吃什么啊?”她问道。

倪秋想了想:“我吃过饼干了,不饿。”

楚俏说:“饼干好香哦。”

她坐在地上伸长了两条腿翻看杂志。她手上是一本时装杂志,脚边还有一沓捆起来的旅游杂志,她翻过一页秋冬搭配精选,盯着眼前的珍珠项链广告久久不动。

“倪秋,你去过大溪地吗?”

杂志上说,品牌所有珍珠都来自大溪地天然培育。楚俏的手指滑过一颗饱满的白珍珠。她问道。

“是大容山的溪水林吗?“

楚俏哈哈大笑,她把纸杯放到了嘴边,又转身往门口看。

有人在开她的房门。

“晚上去你那里打冷啊。”楚俏飞快地说,她松开了纸杯,那纸杯在空中摇晃了下便被人往上拉走了。

楚俏拍去手上的饼干碎屑,爬起来在穿衣镜前挤眉弄眼了番,调整胸围,理了理头发,笑着跑向门口:“来啦?”

房门敞开着,门外站着两个男人,个子都不高,其中一个手上戴着个硕大的金戒指,楚俏往后退了小半步,还没等她看清这两个男人的脸,她的头发就被一把抓住,脸上还挨了一拳。楚俏登时摔在了地上,人还在犯晕,就又被人揪住头发从地上提了起来。

一个粗嗓门的男声问她:“喂,尤梓文是不是住这里?他是不是你男人?”

楚俏猛吸了两口气,她的鼻梁骨断了,吸进鼻子的空气刺激着她的伤口。她勉强稳住视线看着这两个不请自来的男人。他们穿一样的黑色上衣,一样的蓝色牛仔裤,就连发型都一模一样,头发贴着头皮,剔得又短又刺。

“说话!”抓她头发的男人凶道,手上的力道加重了。

楚俏被迫仰起了头,磕磕绊绊地承认:“是……是我的男人……”

她鼻子里的血流到了她的嘴里,她张开嘴喘气的时候无法控制地往外喷血沫子。

“操。”抓着她的男人别过脸,甩开她,和另外一个男人走进了她家里。楚俏趴在地上,他们没关门,门外的过道上有几道影子扑了过来,但那些影子迅疾消失了,过道上留下的只有接连响起的关门声。楚俏靠着墙壁看那两个男人,戴金戒指的在她家里翻箱倒柜,另一个把她放在沙发上的皮包从里到外翻了个透,他挖出来两枚硬币,骂骂咧咧地把包摔到了楚俏脸上:“钱呢??”

楚俏抱紧皮包,打着颤问:“梓文……他怎么了?”

上一篇: 颜狗 下一篇: 饮鸩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