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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出名单(7)+番外

保镖低着头,恭恭敬敬行个礼,询问:“三少有何吩咐?”

礼貌而又恭敬。

就好像我是他荆家人,荆家三少,而不是被他们老大废去一条腿的方家三少。

分明前不久还拦在门外,说什么也不肯我踏出房间半步。

偏偏,我这人别的不会,最擅长顺着竹竿往上爬,此时此刻不觉讽刺,反而思索着,拿捏好三少该有的表情和语气。

“我要见你们老大。”

保镖不动声色:“老大最近事务繁忙,可能没有空来见三少。”

更为尊敬。

我叹息,摇头。

连出去通报一下的表面文章也懒得去做,这直接回绝的做法,分明是摆明了他们家的老大不愿意见我。

看来,我毕竟不是荆家三少。

“三少还有何吩咐?”

“俞槊有空也行。”

保镖想了想:“老大吩咐过,不允许三少和俞少见面。”

呵。

愈少。

三少。

我低头,垂眼,作沉思状。

保镖又站了大约几分钟:“三少,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未得到我的同意,保镖走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只剩我一个。

我躺回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

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看久了,倒显得这房里太过亮堂了。

熄了灯,靠坐在床头,看着窗外。

漆黑的夜空里,原来是有几颗星的,只是方才房里的光太亮,没能看清。

我看着那几颗星,过了一夜。

临近天亮,第一束光投射进房里。

很刺眼。

我眯着眼,看着外面人渐渐多起来。

每天每天,都是一个样——

他们在阳光里,笑得放肆。而我,待在这样子的房间里,透过玻璃,看着他们开心。

“老大说过,这房间采光好,风景佳,三少心情好了,自然有助于三少康复。”

嗯,我抬头,将目光放得更为长远。

果然,除了运动场,周围还有大片的花木,此刻正值春季,一派盎然。

确实风景佳。

也确实有助于病人的康复。

只是膝盖处打上厚厚一层石膏,膝盖隐隐作痛——好不了了,却说什么康复?

加之荆家老大时不时带着愈少出现在运动场上。

分明是存心来碍我眼。

我搬起右脚石膏,慢慢地挪到床边。左脚着地,传来地毯柔软的触感。

一脚踏上去,满是虚浮。

身侧没有拐杖,只能扶着床沿,慢慢站起。

所有的重力全部压到了左腿上,尽管这样,右腿膝盖还是疼。

我试着将右脚向前迈一步。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我努力到汗滴流进了眼睛,却始终踏不下去。

膝盖疼得一抽一抽。

之前躺在床上,没有运动倒是不觉得,而现在我下床了,却走不了。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以后的每天、每个小时、每分钟,我是不是都要拖着这样一条腿。

永远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好好地走几步路?

显然,答案是:是。

不,我接受不了。

我要去拉上窗帘。

心中所想,立即付诸行动。

然而——我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平衡力这么差的一天。

额头磕上了床脚,磕得我眼冒金星。

“嘭!”

耳边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一连串细微的脚步声靠近。

夹杂着吵吵闹闹的人声。

“三少!”

“三少有没有摔伤?”

“快去请宋医生!”

仅仅是小小的一摔,竟惹出了这般兵荒马乱的动静。

我未来得及爬起来,左右肩膀都被人抓住架起。

进来的一众保镖将我抬回了床上。

礼貌而又强制。

窗帘还没有拉上,我重新要下床,奈何为首的保镖只凭单手就将我死死地扣住。

足足一分钟。

我和他较劲足足一分钟,直到我暗劲用完,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保镖才放开我,后退一步,低头:“三少,得罪了。” 

我等眼前阵黑散去,眯眼看着他。

这才发现,原来,我认识他。

他是荆卓明手下最受重用的保镖。

姓何,名何黎。

我曾经以切磋之名,恶作剧般地狠狠教训过他,现在却被他单手制得毫无招架之力。

真真是风水轮流转。

以前我拿人寻开心的时候,上天睁只眼闭只眼任我肆意妄为,现今轮到上天拿我开玩笑,却毫不含糊,将我里里外外遮羞布剥个精光,大白天下。

说到底,我方束珺到底是个虚荣之人,血可流、命可绝,只面子一点丝毫不肯让步。

“出去。”

没有人动。

“都出去。”

仍旧没有人听得见我的吩咐。

我拿起水杯,对着墙壁,抬手便砸。

玻璃飞溅,划开了何黎的脸。

血很快覆盖了半边脸,何黎却只是用快帕子捂着脸,丝毫没有出去的意思。

“出去。”

“三少息怒!”

“请三少当心身体!”

分明说的是好话,我却对被“当心身体”佛了逆鳞,气得几乎全身发颤。

玻璃碎屑还未收拾干净,大忙人荆卓明就踏进了房间。

何黎一众鞠了躬,退下。

一时间,只剩我和荆卓明两人,沉默相对。

我终是等来了荆卓明,用砸破他得力手下的脑门的方式。

虽显残暴,但胜在有实效。

荆卓明将我从头到脚,由里到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锁定在了我的左手。

循着他的视线,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左手也被划开了一道小小的伤口。

“听说,方家三少快翻天了?”

荆卓明发话了,笑意吟吟。

一派宽容大度。

我对上他的目光:“憋闷得不高兴,发发少爷脾气罢了。”

“可是我安排的人,有哪里照顾不周?”

荆卓明像是来了兴致,松了领带,脱了西装,随意坐到了床边。

双手舒展,自然而然地穿过我脑后,揽上我的肩膀。

姿态亲密。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温度,近在耳侧。

我全身僵硬。

“荆卓明。”

“嗯?”

“给我酒。”

荆卓明沉默了片刻:“兴师动众要见我一面,就是为了喝酒?”

我看不出他的情绪。

“以前你不让我喝,现在,横竖没人管。”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将好好的一句话,说得让两人都难堪。

荆卓明似乎听不懂我的意有所指,出门,再折回来吩咐一句:“给他酒。”

异常干脆。

干脆到让我意识到,只有我一个人在难堪而已。

猩红的液体慢慢充满杯子,交到了我的手里。

血一样的红。

我闭着眼睛,慢慢地,一口一口,做足了要将三年欠下的尽数补回的架势。

一杯,又一杯。

一杯,再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