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佑像个年久失修的机器，各方面的反应都迟钝异常，直到这时，他才稍微回过点味来，意识到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分明倒春寒已经过去，今天还是那样的冷。
不远处的少女终于看不下去般，一把捞起屎黄色抱进怀里，点它的小鼻头，“腿短还要跟路。”
腿短还要跟路。
那么短的腿，还要跟路，是因为喜欢她，想要跟着她啊。
唐佑像被戳中痛点，倏然进入一种莫名其妙的状态，透不过气，身体打晃，几乎要抱不住箱子。
他想，是啊，台风也很急切地想要跟随过许钦辰，是他的自私断了它的希望。
为什么他只能看到自己需要台风，却罔顾台风需要许钦辰呢？
而在台风最后的时间，他还在想着，把它带回寝室。
为什么还是不肯放它回家呢？虽然已经太迟了。
“对不起，我不该强求，应该早点放你走的。”
“对不起，台风，对不起。”
唐佑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输入了那串烂熟于心、无数次想拨却忍住了的数字，等待接通的时间，指尖细细地发着颤。
几秒钟后，对方拒接。
唐佑的心跟着那串盲音骤然缩紧，他顿了顿，编辑了一条短信，说了自己是谁以及台风现在的情况。
几分钟后，有人给他来了电话，却不是许钦辰，而是张雅黛。不知道许钦辰到底是人不在国内，还是单纯连唐佑的声音也不愿意听。
唐佑不记得后来张雅黛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记得张雅黛对他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后她带走了台风，而他一个人回到了寝室。
他好像哭了很久，又发疯似的将几天来忘记吃的药一口气吞进肚里，晕晕乎乎地往床上爬，然后陷入昏睡。
一直到半夜，唐佑习惯性地惊醒，要去查看台风的情况。
大概是药吃多了，处于谵妄状态，他满屋子没找到狗，又出门去找。
但他哪里能找得到呢？在外面晃了一圈一无所获，他迷茫地想：台风呢？台风去哪了？
唐佑回到寝室，打开电脑，打算做一张寻狗启事出来。
倘若他清醒着，就会发现那张“寻狗启事”一塌糊涂，上面满是乱码，任谁来看也看不懂写了些什么。
第二天唐佑醒过来，人是趴在笔记本电脑前的。
他头痛欲裂，把自己收拾了一通，开始收拾台风的东西。
唐佑自己的东西并不多，台风的狗粮零食、玩具等倒是有一堆。
他捡起一只玩具球，捏一捏，玩具球发出“吱吱”的叫声。台风很喜欢这只玩具球，每次听到球的声音，都会兴奋得转来转去。
如今却是再不会有那么一只狗，因为这只球而获得简单的快乐了。
唐佑将台风的一切都收拾好，封存进了纸箱。
自此，一切开始寂静无声。
×××
一个月后，A大门口，周全望着这座学术气息浓厚的名校，深吸一口气。
时隔一年半，她终于来找唐佑了。
年年车祸后三个月，周全给唐佑发过几条短信，但没有收到唐佑的回复。
她那时是什么状态呢？她也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在医院时，她可能伤到了唐佑。
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没记起来时，周全觉得唐佑无端熟悉，想要亲近，那大概是母子血缘所致。
而当她记起从前，说实话，她既想靠近，又觉排斥。
她是讨厌唐佑吗？不是，她只是讨厌十几年前的自己，以及早就结束了罪恶一生的唐行知。
她排斥唐佑，似乎只是想要甩掉那些如影随形的，讨厌的记忆。
那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投射。
而年年车祸后，那股排斥被拉到极致。
似乎有唐佑在身边的日子，总是充斥着噩梦——
十几年前，唐行知出轨，有私生子，撞死一对夫妻，使她精神崩溃，每日歇斯底里。
十几年后，因为唐佑的出现，年年出了车祸，生死未知。
唐佑与噩梦挂钩，怎会讨人喜欢。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全总是会想起唐佑摁在她肩膀上的手，和对她说的那句话：“因为年年需要妈妈。”
她有时候会做梦，梦到小时候的唐佑。唐佑小时候很可爱的，每天搞事情，可以皮到上天，也可以乖得甜到心里，她怎么会半点不想念呢？
那股排斥，在年年的康复中，在日复一日的回忆中，慢慢消失了。
后来周全终于下定决心，给唐佑打了电话，结果是个空号。
她这才发现，她已然对这个儿子的一切，都无从知晓。而号码变成空号，似乎预示着，唐佑明白她的态度，选择了与她切断联系。
周全知道唐佑在A市，但对其他一无所知。她托人查到了唐佑在A大，于是找了过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见了面要说些什么，只是想见唐佑的心情越来越强烈，于是她就来了。
她在A大打听，得知这天刚好唐佑他们系在拍毕业照，她找过去，发现唐佑没参加。
周全自称是唐佑的妈妈，想从辅导员那里要唐佑的新号码。
辅导员不相信，对她说：“唐佑没有亲人，父母早就不在了，你怎么会是他的妈妈呢？”
周全难过又难堪，辅导员见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看着实在不像骗子，并且长得和唐佑确实有几分相似，最后还是给唐佑打了电话，问唐佑的意见。
于是，母子俩约了一顿饭。
唐佑穿着很简单的长袖白T，头发比上回见面时长，变得很瘦，倒是满面笑容，看得周全心里好歹好受了一些。
这回唐佑没有上来就喊妈，只是打招呼：“好久不见。”
周全忽然有些手足无措，想哭，喉咙哽得有些痛，她忙不迭将菜单推到唐佑面前，说：“佑……你，想吃什么，你先点。”
唐佑把菜单放回她面前，说：“我不挑食，您来。”
等菜上全，周全说：“对不起，本该去年就来的，因为我……”
唐佑并不觉得她该道歉，“没事，现在也挺好的。”
他们之间少了那么多年，再见已经不知道如何相处，自然有些尴尬。
周全：“一晃都大学毕业了，这是妈……我给你的红包，你拿着。刚毕业，哪里都要用钱。”
唐佑没有接受，“我有，很能挣的。”
周全觉得他不收是不原谅她，眼眶慢慢变红，“你才刚毕业，哪里能挣什么钱呢？收下吧，不然我心里不舒服。”
唐佑解释说：“我都实习好久了，有存款。”
唐佑一直是带着笑的，这笑一开始让周全觉得好受，越往后却越难受。
周全发现，唐佑完全变了——以前唐佑很渴望能与她相认，现在却是礼数周全，挑不出错，但已经没有那种带着希冀的亲近了。
他们聊到了年年。
唐佑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周全越看越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来，她试图拉近关系，问：“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