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促使他打了急救电话, 条理清晰、近乎冷静地说了些什么,挂了电话却根本连刚才的接线员是男是女,都想不起来。
许钦辰终于赶到唐佑身边, 看清了躺在地上的人的情况——血不断从唐佑的口鼻流出,或许一开始唐佑还有些许微弱挣扎,然而很快便没了任何动静,只有血泊边缘悄无声息地往外爬——终于有什么从内里轰然撕碎了冷静, 许钦辰像是被瞬间抽去了脊梁骨,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怎么可以出这么多血呢?
不能再流了。
许钦辰伸出剧烈抖动的手,试图寻找血到底从哪里流出来, 他想止血,但根本不敢动重伤濒死的人, 最后只能徒劳地虚握住唐佑微凉的手。
那只手还留有一丝颤栗,微小的动静如一根烧红的尖针,沿着许钦辰的指尖直直刺入揪作一团的心脏。
许钦辰视网膜中一片血红, 他俯下-身去,贴在唐佑耳边与他说话, “唐佑,佑佑……”
唐佑半睁着空洞的眼睛, 没有回应。
这双眼睛,在几分钟之前朝他露出过一个浅浅的笑。可是现在,里面只有颓败,还覆盖了薄薄一层血。
巨大的痛感攫紧许钦辰的心脏,他痛得几乎要弓起身,“为什么?不是渴了想喝水吗?为什么……”自杀?
至此许钦辰才意识到,那句“要复合吗”,是微弱的试探、求救。
然而大概他们都太能装模作样,他装作无动于衷游刃有余,唐佑就跟着不露苗头,连最后的求救,也不甚有诚意地套了个“玩笑”外壳。
求救不成,便寻一个解脱,骗他去买一瓶根本没打算喝的饮料。
许钦辰脸上满是癫狂的痛苦,他拨开唐佑额前沾血的碎发,“为什么要这样?唐佑你为什么要这样?”
眼泪滴到了唐佑的眼睛里,混合着血液,从眼角流下。
像是唐佑也在哭。
这以后的很多年间,最终得知真相的许钦辰,只要一想起唐佑现在的样子,就会犹如被扒皮拆骨般痛不欲生。
可他此刻还不知道,所以除了肝胆俱裂的痛,还有对唐佑疯长的恨。他伸手去捂住唐佑的一处伤口,那血还是继续往外流,越流他越恨——
为什么非要到这一步?不是你先要分手,还和别人上床的吗?我只是暂时还无法原谅你而已,为什么要自杀?
你是真的想要回头吗,还是干脆就是来打我个措手不及的?
为什么要那么决绝?那么高的地方,一声不吭就敢随便往下倒?
你说出声啊!对我以死相逼啊!那样至少,我还有留住你的机会……
——这些诘问唐佑统统无法回答,他安安静静,像是已经得偿所愿地死了。
许钦辰握着掌心的血,太痛又太恨了,撕心裂肺也不过如此,却只能和着血与泪,徒劳地嚼着唐佑的名字。
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有些骚动,似乎有人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阿辰!这是怎么了……小唐?”有谁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变了调,似乎是罗馨,“让开我看看!”
又有人说:“救护车来了!”
闹闹哄哄,有人围了过来。
许钦辰进入一种奇怪的状态,一半痛若癫狂地沉进海底,一半清醒冷静地飘在半空。
他陪着唐佑一起上了救护车,把他送进了手术室。
签知情书时,有位医生分析情况:“……太严重了,我们没把握能救回来……病人极度痛苦,很可能受尽折磨熬几个甚至十几个小时后还是……”
许钦辰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无论什么代价,请务必抢救回来,拜托了。”
罗馨看了一眼许钦辰,不知道说什么好,她马不停蹄地联系了国内外的专家,目前算是告一段落。
她挂断电话,见许钦辰开始打电话,似乎正在联系一套最新的医疗设备。
等许钦辰挂断电话,她忽然问:“还记得你上次守在他手术室外吗?”
许钦辰说:“记得。”
罗馨呵出一口气,“原来你还记得。”
许钦辰没有说话。
唐佑这次很不乐观。以罗馨的经验判断,许钦辰很可能仅仅是在花费昂贵的代价,延长唐佑的痛苦,“人我联系到了,最快的凌晨就能到,救不救得回来完全要看天意。”
许钦辰说:“谢谢你。”
手术室外的灯光下,两人短暂陷入无言。
罗馨想起上次给唐佑的那通电话,电话里唐佑语气很平和,听说了许钦辰的婚事后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还和她聊了些别的不相关的。
那时候她以为许钦辰和唐佑两人都对分手无所谓了,要不然不能一个答应与别人订婚,另一个听到消息无动于衷。她甚至觉得,他们之前看起来那么相爱,没想到变心还挺快,可见小年轻谈恋爱真的不靠谱。
可她得知,唐佑竟是自杀,不是那种“你订婚我就去死”的威胁,而是几乎什么都没有说,直接就走。这个讯息,让她难过到几乎呼吸不畅。
罗馨尽可能平和地说:“一定是有什么怎么也过不去的地方,让他觉得走了更好。”
许钦辰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缓而轻地深吸一口气,似乎藉由这个动作,压下了某些说不出口的鲜血淋漓。
罗馨将他的动作收在眼底,近乎冷酷地说:“如果你仅仅是出于可怜他而这么强行留人,我觉得大可不必。救回来又能怎么样呢?即使侥幸能醒,大概率残疾或瘫痪,底子完全毁了,寿命也会受很大的影响。他没什么亲人吧,真成了那个状态,下半辈子怎么活都是问题。”
许钦辰梦游般说:“我养他。”
以许钦辰的家底,别说一个人,养一帮人都没问题。
问题是,他以何种立场。
罗馨发现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她问:“你身上还有婚约,打算以什么名义养他?是放在身边偷偷摸摸养一辈子,还是一笔钱打发了?”
许钦辰终于从噩梦里暂时跳出来,想起来订婚宴这桩事般,说:“抱歉,我会解除婚约的。”
这就是做出了选择。
罗馨本身对她妹和许钦辰结婚,是持不赞成态度的,这个结果她也没什么不可接受。
其实至此她自觉不该继续追问,毕竟再往深里挖,可能就有些太赤-裸裸,可那满地的血到底刺痛了她的神经。罗馨说:“这个状态,正常情况家属已经放弃了。你强行留人,能面对以后不再健康,甚至变得残缺的他吗?
“能做到一辈子照顾他吗?能担得起一个人的一生吗?如果仅仅是一时怜悯,劝你想清楚,因为怜悯无用,伤病与痛苦会把人的耐心耗没。
“如果是还有感情……我不知道你们具体为什么分,为什么弄成现在这样,有怎样不可调和的矛盾,是谁的错。但是阿辰,如果是你的错,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情况,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做。如果是他的错,而你还想和他继续在一起的话,那么就记住一句话,生死面前无大事,只要人能挺过来,就翻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