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里的狗吠声如来时一样，此起彼伏，惊动了一两户人家，不多时一切又陷入寂静。
困顿不堪，本该睡一觉，可许钦辰总感觉心里空了一大块，冷风带着冰碴子嗖嗖往里灌，灌得他通体冰凉，好像只有隔着一扇门守在唐佑身边，才不那么冷。
他辗转守回了ICU外。
ICU外有人眼巴巴地在盼，盼脱离危险，盼情况稳定。
而ICU内躺着的人的情况，不会因为门外的殷切期盼而有所改善。熬了一个月的唐佑，终于快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即使有一整个医疗团队留他的命，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竭。
凌晨三点五十四分，唐佑情况突然恶化，心电监护仪最先察觉到不对，发出焦灼刺耳的警报。
密切关注的医护人员们立刻围了上去，各种警报声交织人声，一时间兵荒马乱。
“心跳越来越慢了……”
“血压80，持续下跌！”
“快快快！呼吸机准备！”
“肾上腺素肾上腺素！接心肺复苏仪！快！”
恶化来得这般凶猛，仅仅几分钟，唐佑疲惫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心跳停跳！”
“心肺复苏！”
“再来！”
“坚持住坚持住，你还这么年轻，坚持住……”
“推肾上腺素，快！”
狂风从遥远的天穹席卷而来，穿过寂静山岭，穿过林立高楼，卷着无数不起眼的悲欢离合，冲上漆黑色的云端。
抢救室内，医生们与死神争夺流逝的生命。
抢救室外，许钦辰哆嗦着签了知情书。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唐佑心跳停了。
这念头化作轰然砸落的巨石，遮天蔽日，生生碾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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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重写日期：21年12月5日
第56章 chapter56
人生正与他开着最恶劣的玩笑, 让他接连剥开鲜血淋漓的真相，再去面对唐佑跳停的心脏。
可是这怎么可以？
他还没来得及抱抱唐佑，在他耳边说声迟来的对不起，还没能用余下半生去妥帖照顾他、治愈他。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再同他好好说说话。
许钦辰整个人仿佛被严丝合缝地裹进水幕中, 得不到半点空气, 只能微张着口, 徒劳地剧烈呼吸。
周围人声忽远忽近，出事那天唐佑踏着夕阳余晖向他微笑的脸, 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要跟我复合吗？”
-“跟你开玩笑的。”
-“我有点渴。能帮我买瓶喝的吗？”
-“要草莓味的。”
任何人都看不出来，那是唐佑单方面定下的诀别一面，因为他是那样的不露声色, 看起来情绪稳定而又安静。
他判定许钦辰确实已经无意，也就那么走了。知情知趣，干脆利落。
烧红的刀子满怀恶意地一口咬住心脏，来回撕扯, 无休无止，许钦辰被这剧痛绞得灵魂四分五裂。
有一瞬间，他几乎要无法承受, 可有这样一个念头，将他死死钉在原地：痛苦才是对的, 我应该更加痛苦才是。
我必须比他更加痛苦，才对得起他。
因为让我们分手，让唐佑一步步走向如今结局的真相, 我只需要花三周就能摸清——但凡信任没有被视频粉碎，我心里有“他不可能背叛我”的想法, 但凡我没有因年轻气盛无法接受所谓“背叛”，直接判他死刑。
但凡我信他一句, 我本可以摸到真相的，也本可以拉住他的。
我本可以的。
可是，我没有。
我只是认定他背叛了我，只是亲手撕碎体面，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给了他一场不堪的教训，然后将他独自扔在原地，对他不闻不问。
我不比许家和慕少斯无辜到哪里去，我也曾手持尖刀朝向他。
我的手上，也沾满了他的血。
同一时间，S城，周全从心悸中醒来，哆哆嗦嗦拿过手机，给唐佑的手机打电话。
无人接听——某根弦骤然崩断，剧烈的不安冲上胸膛。
林策被惊醒，训练有素地去拿床头的保温杯和半板药片，来不及递到周全身前，周全已然不管不顾地下了床，“我要去找佑佑。”
林策：“他出国了啊现在去哪找呢？先把药吃了，明天先看看办个签证好不好？”
“不行……”
周全再一次去拨唐佑的电话，不知道响了多久，终于有人接起，却不是唐佑。
电话里的人说了些什么，周全的脸色一分分白下去，手剧烈抖动，快要握不住手机。林策见势不妙，从她手里拿过手机贴到耳边，也渐渐拧紧了眉。
几分钟后，一辆车从S城某小区驶出，飞快地奔向A市。
×××
……
极远处传来私语窃窃，似是风声，又似是谁隐在暗处小声说些什么。
唐佑猫在暗无天日中，轻轻松了口气，就在刚才，他忽然不疼了，这让他终于有精力去看看周围。
这是哪里呢？
又黑又冷的，不想再待，谁能来带他走呢？
应他心愿般，极远处慢慢出现一星光点。
那光点飘渺而又温暖，似风雪中融融的小窝，蛊惑着忍受寒冽的孤魂。
唐佑怔忡地望着，心中有道模糊的声音在说：到时间了。
他下意识循着光走，整个人轻飘飘的，偶有风来，还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一片飘叶。
不知走了多久，唐佑停住，原来那极远处的一星光点，走近了看，竟是奶奶。
奶奶浑身笼着一层荧白，满面含笑地朝他伸出手，“佑佑啊，奶奶来接你。”
“奶奶……”唐佑喃喃。
他不知道奶奶要带他去哪里，也没问，只在心中悄悄升起些向往，抬脚朝奶奶走去。
“佑佑！”
刚跨出第一步，身后有谁唤他名字。
唐佑停步回首，竟看到了许钦辰。
许钦辰那半边世界，日和风暖，草长莺飞，与他这一处混沌鸿蒙，泾渭分明。
唐佑微微张大眼睛，却见许钦辰朝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对他说：“回来，佑佑。”
似乎对“回来”一词有些意动，唐佑脚尖下意识转向了许钦辰，然而只是一瞬，他便不知想起了什么似的反悔了。
……
“复跳了复跳了！”
“不行，维持不住！”
“多巴胺！碳酸氢钠打快一点！快！”
“肾上腺推两支！快推！快快快！”
…………
风声渐起。
光影交界处，唐佑往回缩，“不跟你走。”
就在这一刻，看不见的外力一拥而上围住了他，天旋地转间，唐佑眼前倏然一片血红，在眩晕中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秒钟，也许是很长时间，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倒在地，耳边许钦辰一声声唤着他名字。
唐佑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又是在哪里。他感觉到有谁握住了他的手，那是种小心翼翼的力度。
有滚烫的液体滴在他的脸侧，顺着没入发际，接连不断，流不尽似的，一路竟起了灼烫灵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