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钦辰摩挲着病床上人的腕骨,垂着眼告状:“今天台风把家里沙发撕了,窗帘也扯坏一块,还跟我顶嘴。”
“它还学会了开你房门,你得管一管……”
话音刚落,“咔哒”一声,门开了,台风应景地探了颗脑袋进来。
许钦辰没理狗,“昨天自己开门偷偷进来,睡床底下,没蹦没咬,还挺乖。”
像是知道自己挨了夸,台风顶着亮晶晶的眼神,把头探得更近了些,还摇了摇尾巴。
许钦辰说:“得换个它开不了的锁,不然下次还来。”
台风尾巴顿住,往后退了两步,又扭头跑了。
门还开着。
说这一长串,唐佑一句没应,正闭着眼静静地躺在床上。
许钦辰仔仔细细替唐佑顺了顺耳边的头发,将那一小撮别到耳后,又拨拉回来。
好容易放过那撮头发,许钦辰去关上门,拿了本书,坐床边读。发出声音的那种读,像给小孩子读故事书的家长。
其实他读了也白读,因为床上这位没意识,理论上是什么也听不到的。
时间过得真快。
这是唐佑陷入沉睡的第四个年头。
许钦辰读了几页,忽然合上书本,几步出了护理病房。等再回来时明显能看出洗过脸,发梢沾着的水珠细细往下滴,被他拿手背抹去一些。
没别的,他刚才纯粹读着读着忽然间不好了,洗把脸让自己冷静冷静。
近几年总是这样,总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刹那,忽然陷进情绪沼泽。或闲适的午后,或暴雨的深夜,或早起睁眼的瞬间。
回到病床前,许钦辰怔怔地看着唐佑,良久,倏然俯身贴住唐佑的胸膛,去听他的心跳。
砰。
砰。
一声一声,听来有些安稳,和以前一切都好时差不离。
借着这点声响,许钦辰哄自己捡回了些人样,他重新翻开那本书,将那一卷最后几页读完,又开始同唐佑说话。
大体是“今天天气好,下午带你去晒会太阳”,“休息会给你放个脱口秀,某个选手特别搞笑”,以及诸如“你什么时候会醒呢……如果今天不愿意,那就明天吧”之类。
没人搭腔也没关系,他自问自答也不嫌无聊,俨然和几年前二十出头那会不一样了。
这么多年,许钦辰没跟唐佑面前难过低落过,他总感觉坏情绪是种玄妙的东西,会让唐佑有压力。有压力了,人可能就不乐意醒来了。
所以在病床前,他从不低气压,但出了这道护理病房的门,回到他那个空荡荡的卧室,关上门后又是一副什么鬼样,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能台风也偶尔会知道,每当那种时候,台风总是陪在许钦辰身边,期间表现懂事乖巧,一如既往地脱离哈士奇的智商范畴。
还别说,确实能带来很多安慰。
许钦辰有时候会想,台风走失被唐佑捡回家那会儿,是不是也这样安慰过失落的唐佑。
应该有过吧。以前台风就很喜欢唐佑,总爱往唐佑跟前凑,被捡那段时间,一定和唐佑亲得很。
要是台风没有生病,一直陪在唐佑身边,唐佑是不是就不会走出那一步?
想想也不尽然,冰冻三尺非一日寒,人心也不是一天、一件事就冷了的,太多事压心头,时间久了可不就没法承受了,到最后也还是得求一个解脱。
这事不能往深里想,容易魔怔,心也会被悔恨、愧疚和痛苦腐蚀。
门外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听动静又是台风裹乱来了,这会儿在试图开门。
许钦辰将额头抵在唐佑肩膀处,感受着体温,安安静静地待了小会儿,出病房去喂台风吃东西。
这几年许钦辰也没闲着,他把许老爷子送进了监狱。
过程不予赘述,一度有生命危险——许老爷子什么人,大儿子沾了他还没完全上手的小情儿,都被他弄得半死,何况这个白眼狼小儿子竟然真的想搞死他,惊怒之下自然不会手下留情——那时候许钦辰被人围堵差点失手交代了,关键时刻他那个根本不联系的大哥捞了他一把。
许令城是这样说的:“想弄他早说啊,你竟然想一个人莽?我都没你这么不知死活。咱俩联手不比你一个人稳?”
说这话的时候,身边还跟着许老爷子的前小情儿,对了,他俩认认真真领了证,半点没有闹着玩的意思。
许令城:“这你嫂子,问声好。”
许钦辰那时候浑身是血,没听他哥说完就晕过去了。
那之后养了一段时间的伤,后来就是兄弟联手,把许老爷子送了进去。
此前是不查不知道,许老爷子干的坏事可太多了,不出意外,这辈子是没指望出来了。
许老爷子进去后,张雅黛找过许钦辰两回。
第一回 ,人已经失态,哭着责问许钦辰为什么不顾养育情分,要狠狠咬一口自己的长辈。父辈千错万错,那也是父辈,怎么可以这样忤逆不孝。
许钦辰没解释也没反驳。
第二回 ,张雅黛情绪没那么激动了,看样子是已经缓过神来。其实她大概一直明白,许老爷子完全是咎由自取,只是无法接受后者锒铛入狱罢了。
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许钦辰根本不是愿意坐下来心平气和聊一聊的态度——他拒绝与张雅黛交流。
也是了,当初ICU前,张雅黛见过面无人色的许钦辰。现在唐佑不死不活地躺了这么久,很可能余生都会这样睡过去,许钦辰怎么会原谅呢?
张雅黛很清楚许钦辰的性子,唐佑一天不醒,许钦辰就恨许家一天。就算将来某一天,唐佑万幸能醒过来,已然发生的事实没法更改,那恨也总不会轻易消失。
最后张雅黛落寞地离开了。
厨房里,水煮鸡胸肉已经撕开放凉,许钦辰又准备了几小朵西蓝花,半截胡萝卜,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诸如羊奶冻干之类。
他今天动作慢,把台风急得差点没说人话,又几分钟,台风才总算嘟嘟囔囔地吃上了第一口。
许钦辰伺候狗子吃饭,还管切一小份水果。
用刀时,想起以前唐佑老觉得他的手金贵得很,他做菜拿个菜刀,甚至拼个金属模型,唐佑都能紧张兮兮的,问他为什么老干“危险的事”。
把那一小份水果喂给台风,许钦辰的视线落到沙发上。
台风撕的沙发太多了,他家换沙发比较勤。新沙发的式样和与唐佑恋爱那会儿的那只几乎一样,总让人在不经意间一回头,恍惚觉得唐佑正歪在沙发上休息,只要坐过去,就能感受到那人的声音与体温。
台风吃完水果,满足地舔着舌头,自己在客厅遛了会儿自己。
许钦辰磨了杯咖啡,喝了两口,出来没见台风晃悠,往疗养病房那边走去,果然看见门又被打开,台风正团在病床边睡觉。
阳光又照进来许多,台风的尾巴尖戳在阳光里,小幅度摇了摇。
许钦辰在狗身边半蹲下,揉了一把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