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厉督促下,八九个月后,唐佑第一次能自己走路了。
那是个傍晚。
太阳消极怠工地躲到层层云霭之后,透出点不情不愿的橘。
染上暖色霞光的落地窗外,一只白鹡鸰蹦蹦跳跳地跑动捕食,没几秒钟便腾地飞起,消失在灌木丛中。
机灵得很。
唐佑从那飞走的小鸟身上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几分钟后,这人扶着黑色皮质沙发,人已经站了起来,看样子是有点想松手,又有些不太敢。
正踌躇间,许钦辰找他来了。
“我……”
唐佑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见许钦辰果然肉眼可见地开始紧张,接着做了个想要来扶的动作。
唐佑心想,本来还想试试看的呢。
却见许钦辰停住脚步,往后退了几步,最后面带鼓励地看过来。
行吧。
唐佑深吸一口气,试着松手,“要是摔了,你可得接住我。”
许钦辰很可靠地朝他点头,“保证不摔着你。”
唐佑于是迈开了第一步。
生活中有那么一件很平常的事:端着满满一碗水往前走,看着碗,里头的水往往容易洒出来;不看着,放松地往前走,一般反而什么事也没有。
唐佑瞧着许钦辰,只想着走过去,也没想摔不摔的,毕竟许钦辰从来就没真让他摔着过。
他走得很慢,有些不稳,过程持续了十几秒,虽然有些吃力,但最后真的成功走到了许钦辰面前。
这都是这么长时间努力的成果。
意识到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也可以和正常人一样,说不定还能跑能跳的,唐佑就眼睛亮晶晶的,可太高兴啦。
虽然这会儿站着已经有些勉强,但他超激动的,很没有自知之明地说:“我,我真能自己走了!感觉还能继续走几步……”
许钦辰觉得他不能,“先歇会儿。”
唐佑腿打着颤,还挺自信:“我可以的!”
话音未落,对自己没点数的人腿一软,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去——即使一直在锻炼也一直在恢复,但是卧床多年,肌肉总归无力——千钧一发之际,许钦辰一把抻住了人,打横抱起。
唐佑吓了一跳,怪不好意思的,心情不错地挨着人家卖了个乖,“哈哈,给你拜个早年。”
许钦辰把他放沙发上,扶着坐好,扯过香槟金拉舍尔毛毯,仔仔细细给披到他肩上,嘴角翘着一抹弧度,“行,待会给拿压岁钱。”
唐佑就弯着眼睛笑,笑着笑着,觉得许钦辰眼眶好像有些红——
自醒来后,唐佑人就不精神,更多时候像只没有活力的鹌鹑,只愿意安静猫着。安静猫着还算好,有时候他甚至会有强烈的想要自我伤害的倾向。
那时候许钦辰总是会陪着他,同他讲话,给他念书弹琴,做各种好吃的,甚至后来在他身体允许的情况下,还带他出去玩。
虽然他坐着轮椅,什么都只能用眼睛瞅瞅,但出去看看真的管用。
为了转换心情,许钦辰会定期带唐佑去各种地方小住,选的都是风景美丽,适合调养的地方。
许钦辰用各种方式,花式将他从压抑与内耗中往外拽。
于是在那段煎熬的日子里,唐佑的心理状态,慢慢被引导着,保持在了一个相对比较健康的区域。
那股总也说不上来的绝望倦怠,不说彻底消失,但在药物和陪伴的双重加持下,已经几乎被压得冒不了头了。
反正唐佑一看到许钦辰就倍感安心,周全只能排第二。
对了,忘了交代,周全每周也都会来看唐佑。
每回周全过来,唐佑都挺高兴的,没别的,看着就亲近,相处舒服,说话也合得来。
他知道那是他妈,还知道他妈改嫁了,现在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年年。
年年刚上小学三年级,文文静静的,长得可漂亮了。前段时间小姑娘来看唐佑,刚开始还很拘谨,唐佑和她唠嗑,唠完小姑娘就很喜欢这个哥哥。
小孩子的喜欢直接而又明显,后来年年有空就爱跟着周全过来,她还和台风变成了好朋友。
这些日常,说来都是越来越好,越来越令人轻松。但黎明前的黑暗是怎样度过的,他又是怎样才能够对抗□□和精神上的病痛的,唐佑都记得。
唐佑清楚,如果没有许钦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坚持下去。这一年多的相处,许钦辰对他真的很重要。
——于是他拿脑袋轻轻蹭了蹭许钦辰的肩膀,蹭得对方眉眼舒展才作罢。
.
唐佑是在又一年后想起以前的,过程很快,前后一两天。
刚开始只有一些片段,也不知道个前后顺序,就这么零零散散来来回回往脑子里钻,弄得他都陷入混乱状态了,还没理出头绪。
混乱的人搁家里想了一天,想得头晕目眩犯恶心也没弄明白,他败下阵来,决定睡个觉再去问问医生。
第二天一早,唐佑从睡梦中苏醒,睁开眼那瞬间,记忆像是倒灌的海水般涌上来——一觉醒来,往事全回来了。
之前医生说过,他想不起以前,除了因为大脑受过伤,以及心脏曾经停搏导致大脑缺氧的生理原因,还有心因,换句话说,是他自己也不愿意记起来。
现在身体恢复得不错,他本人心理状态也算健康,记起来也不算意外。
唐佑在床上躺了二十分钟,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又起床洗漱。
楼下,阿姨已经做好热腾腾的早餐,还备了需要吃的药。
吃完早餐,唐佑和阿姨聊了会儿,带上台风出门遛弯。
他现在虽然不能剧烈运动,但遛个狗还是可以胜任的。主要现在台风是只稳重的小狗,要还和小时候那般横冲直撞,唐佑绝对是谢绝遛它的。
这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台风支着尾巴,踩着哒哒哒的小步伐走在唐佑身侧,因为走得慢,还能抽空拿爪子欺负欺负路边敢怒不敢言的小草。
唐佑跟狗讲道理:“你可消停点吧祖宗。”
台风升了辈分,并没有消停,它还回嘴。
这嘟嘟囔囔的小模样,让人不禁想起它之前奄奄一息的样子,相比之下,现在可好太多啦。
唐佑眼底晕开一抹重逢的庆幸,笑着摸摸狗头,闭了嘴。
逆子的胜利。
正这时,许钦辰来了电话。
近两天许钦辰出差,可以说是出得很不安生。这人挂念着唐佑,总也不放心,电话消息来得都勤。
唐佑接通电话,寻了个长椅坐下歇脚。
手机里,许钦辰正说到自己的行程:“下午两点的飞机,傍晚到家。给你买了H市最有名的那家椰汁布丁,是拿鹌鹑蛋做的,味道也很浓郁,想着你一定喜欢……”
……
阳光透过枝叶罅隙,打在唐佑的鼻梁上。唐佑垂着眼,听许钦辰絮絮叨叨说着话。
两年来,许钦辰一直是这么个性子,什么都要安排得妥妥帖帖才放心,所以有时候显得尤其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