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偌大的薛府又有谁真心为她着想呢,一个个把分寸和进退挂在嘴边,可那些规矩不过用来约束她这种卑微的姨娘罢了。
想到这里,月桃一阵心寒,猛地抽回了脚,不再与品芳说话。
品芳也不在意,默默为她盖好被子,悄声退了出去。
月桃嘴上没说,其实这一刻,她很怀念佩枝。
品芳原是夫人房里的人,一板一眼,只晓得规矩,并不与她亲近。佩枝虽聒噪讨嫌,但那颗心是向着她的,如今夜的光景,佩枝一定会去正房叫人,也一定会把她心里的委屈和身上的痛楚讲给二爷听。可品芳却只会让她忍耐,教她分寸。
奴才再好,不贴心又有何用呢?
佩枝走了以后,这里再无人为她分忧解难,无人为她细心打算了。
月桃暗自懊悔着,没过一会儿,忽然听见外头隐约有些嘈杂的动静,分明是从夏潇院传来的,她忙问了声:“那边怎么了?”
品芳道:“好像二奶奶又做噩梦,惊醒了。”
月桃心想,什么噩梦,吓成那样,也不知是真是假,她既如此,岂不打扰二爷休息吗?怎么反倒把二爷留在房里不让他去别处呢?可见佩枝说的也不全错,二奶奶若是个好的,明知她怀有身孕,为何还要一直霸占着二爷,不劝他过来陪陪她?
原来人心叵测,处处都是心眼儿呢。
***
当月姨娘正在房里辗转反侧的时候,夏潇院这边的灯都亮了起来。
未絮又看见她了。
芙霜,满脸血污的芙霜,脖子扎着那根金簪,从井口站起身,朝她走来。
未絮想叫,想跑,可是身体仿佛被施了咒法,用尽力气挣扎也动不了分毫。
芙霜的脖子忽然裂缝,往右侧一歪,断了。她双手抱着自己的头,一面看着未絮,一面走近,然后把脑袋举到她面前。
血水底下的脸是惨白的,白得发青,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充满怨毒,死死盯着她:“二奶奶,你为什么要害我啊?”
未絮惊恐万状,拼命想闭上眼,但就是闭不上。
“好痛啊,真的好痛啊,我把头给你,你帮我缝上好不好?”
就在芙霜将自己的脑袋塞到未絮怀里的时候,未絮脚一蹬,终于从噩梦中惊醒了。
醒来的一刻她放声尖叫,好似被子里有什么东西似的,疯狂踢开,紧接着一面哭喊,一面撕扯自己的衣服和头发:“不要、不要来找我!我没有办法,你放过我吧……救命!救命——”
“未絮,”薛洵坐起身,企图抓住她的手:“你在做什么?!”
“有血,她的血,钻到我肉里头去了……”未絮用指甲狠狠抓着胳膊,泣不成声:“二爷你让她走,你求她放过我……”
“别疯疯癫癫的!”薛洵拽住她,谁知她忽然瞪着帐子外头惊恐大叫:“她来了!她来了!”
“闭嘴!”
漆黑的屋子亮起萤萤烛火,秋田和两个丫鬟提灯进屋,急忙撩开帐子:“奶奶别怕,是我们。”
就着光,薛洵低头一看,她已经把自己两条胳膊抓出了一道道醒目的血痕,扯开衣裳,里头还有。
“去拿药,”他沉声吩咐着,又道:“把欢姐儿抱来。”
“是。”
屋内点燃安息香,灯烛明晃晃亮着,犹如白昼。
未絮的手腕被薛洵扣住,她死死挣扎,想要抓自己的头发和皮肉,万般焦急:“别拽着我!放开啊!”
正当此时,欢姐儿被抱了来,薛洵松开她,转头就把睡眼朦胧的欢姐儿塞进了她怀里。
未絮想发作,生生克制,怕吓到孩子。
“姨妈怎么了?”欢姐迷迷糊糊偎着她,粉雕玉琢的脸蛋使劲在她怀里蹭:“你都好几日没有抱我了,是不是不喜欢欢姐儿了?”
未絮闭上眼,倒在床上泪流。
薛洵道:“你姨妈做噩梦,吓得把自己抓伤了。”
欢姐儿忙笨拙地为她抹眼泪:“不怕不怕,我给姨妈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又道:“我的口水可以止痛,我吐口水给你。”
未絮不要她的口水,只将她抱住,哽咽道:“心肝儿肉,你快些睡吧,姨妈不痛了。”
“那你再给欢姐儿讲讲兔子精的故事,就是上回说的,女娲娘娘的兔子……”
秋田和丫鬟们悄声退了出去,灯留在这里,薛洵打开那个官窑瓷盒,随手挖了些芦荟胶,抹在未絮的抓痕处,她只顾跟欢姐儿说话,没有管他。
夜已经很深了,薛洵躺下来,耳边听着稀奇古怪的故事,渐渐的,听故事的娃娃睡着了,讲故事的人也没了动静,他支起身,越过欢姐儿,吻了吻那人的脸颊,心中略有叹息,如那香炉里袅袅轻烟,飘忽散去。
第三十六章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月桃早早起来梳妆更衣,赶在薛洵出门前,去正院给未絮请安。
特意留品芳在家,带上一个听话的小丫头,路上嘱咐:“一会儿二爷问起我的起居饮食,你好好回话,记得……记得告诉他我近日睡眠不好,胃口差,还有夜里抽筋的事情,”又道:“但是别说得太刻意了。”
芬儿抓抓头:“若二爷没问呢?怎么好突突的开口?”
月桃皱眉:“他不问,你就不知道怎么说了?”停下脚,摇头叹一声气:“你便让我早些回去休息,说昨夜本就没睡好,这不就带出话了吗?”
芬儿只能点头。月桃见她愚笨的样子,心下烦闷,想着佩枝若在,何至于要她厚着脸皮教下人做这种事呢?于是忍不住道:“晚些时候你去打听打听,看佩枝现在如何了。”
说着话,主仆二人来到正房,此时薛洵已穿戴肃整,从里间出来,谁知欢姐儿醒了,手里抓着他的乌纱帽不给,不让他走。
薛洵一手抱起孩子,另一只手去拿帽子,欢姐儿视死如归般按在怀中,哼哧道:“父亲不要去衙门!不准去!”
奶娘和丫鬟们连忙跟在边上哄:“好姑娘莫闹了,官帽可不能瞎玩儿,快些还给二爷……”
欢姐儿起床气犯了,一脸愤慨:“就不,就不!”
薛洵拍拍她的背,迎面看见月桃挺着肚子站在那里,随口问:“你怎么来了?”
月桃忙说:“听闻姐姐身上不好,想给她请安,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
薛洵道:“不必了,她这会儿还在睡,估计晌午才会起,你先回吧。”
说着掐了掐欢姐儿圆嘟嘟的小脸:“当心把你姨妈吵醒了,以后我便不准你来我们房里睡觉。”
欢姐儿咧嘴就要哭,被他沉下脸一瞪,生生忍住了。
薛洵将她交给奶娘,指着帽子说:“再不放开,就让她们挠你痒痒。”
欢姐儿脖子一缩,仿佛已经被挠了痒似的,嬉笑不迭:“我要跟姨妈告你们!”
薛洵顺利拿回自己的乌纱帽,吩咐说:“带她回房再睡会儿。”
“不,我要跟姨妈睡!”
“那你不许出声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