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宋秋文只觉得寒气从脚底升起,冲得他脑袋晕乎乎的,又令他格外的清醒。娃娃在宋园的势力如此之大,颇令他意外。不是只是一个小丫鬟吗?还是他屋子里的丫鬟,怎麽能够就把整个宋园都掌握在手中了呢?照宋风的意思,奶妈他们都听娃娃的,那麽大哥呢?二姐呢?还有二娘三娘他们呢?还有大嫂呢?
宋风看著他,满脸的怜悯:“你不用这麽意外。娃娃姑娘是个了不起的人。如果不是她,宋园早就毁了,毁在老爷的身上了。”
是啊,还有父亲。父亲怎麽能够让娃娃一点一点地蚕食宋园的财富和权力?
宋秋文盯著宋风,问:“我父亲怎麽啦?”
宋风嘲笑地看著宋秋文:“你不知道吗?他是一个老淫棍,一个贪婪的王八蛋!”
宋秋文一巴掌打过去,骂道:“不许你这麽说我的父亲!”
却被宋风挡住:“这话,不是我胡说。你去问你大哥他们,啊,还有宋园上上下下的人,就知道我是不是胡说了。还有,我们现在在放哨,你要再吵,就是存心把敌人招来!”
宋秋文握住拳头,簌簌地发抖。他狠狠地瞪了宋风一眼,下了树,在树根那儿把自己抱成一团。父亲,是否真如宋风说的那麽不堪?
宋秋文真的不知道。宋风的指控,非常严重。
宋家老爷宋礼廉,在宋秋文的印象中,是一个严厉的人,对自己也还算疼爱。因为母亲在生自己时难产死去,宋礼廉对这个幼子还算是关心的。不过毕竟有奶娘带著,宋老爷也不常守在他身边。後来去了学堂,先是宿迁的小学堂,然後去了南京读中学,放假的时候,多和娃娃在一起玩,父亲的面见的很少,二娘对他很好,跟三娘却很生疏。家里的下人,奶妈和奶爸交道打得多,其他的人,说不上有什麽感情。大哥比自己大了五六岁,自己在南京读中学时,他去了英国留学;等他回来,自己又去了日本。
那麽,父亲是个什麽样的人?宋秋文的脑子一团糟。
之後,宋风看著他,满是嘲弄的神色。宋秋文也不敢跟他多说话。到底是诬蔑,还是实情,宋秋文已经没有胆量去追究了。
他好像不堪重负的马,不敢再往背上添什麽了。
李季和春根回来,带来了情报,也带来了任务。两天後下山,在宿迁旁边的一个小镇,驻扎著十五个日本兵,他们到处搜刮粮食和财物,再运往日本人的据点。
宋秋文很想问李季是否见到了娃娃,是否有四郎的消息。可是看李季沈重的脸色,到底没有问出口来。
这一次,所有的队员,二十一个人,全部下山。事前,李季详细地说明了计划。为了不让镇上的人受到日本兵的报复,除了杀掉日本鬼子外,还要施苦肉计,将青壮年全部捆起来关在一起。虽然镇子上已经没有多少青壮年,可是为了防止潜在的汉奸告密,这一著棋不能不下。
这一仗打得十分惨烈。日本人的装备精良,而除日队,只有四五把枪,其余的都只有镰刀、斧头、砍刀等等,加上似乎袭击的消息走漏了,日本人做好了准备,除日队虽然全歼了日本兵,却损失了六个人,伤了七个。
宋秋文是受伤中的一个,肚子上挨了一枪。为了救宋风。虽然他并不那麽想救,可是已经容不得他思考了。
李季开车日本兵的卡车,带领队员们离开。那些牺牲的兄弟,只能留在那里。
宋秋文很快神志不清了。
他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也不知道李季他们会不会丢下他。他的伤太重,若回到山里,也是死路一条。
宋秋文好像被放进了火堆烘烤。热,汗水都蒸发掉了。恍惚间,是四郎俊俏的面孔,脉脉含情,突然又被推倒,娃娃面目狰狞地拿著鞭子抽打四郎的躯体,好像阎王殿的小鬼;四郎痛苦又夹杂著愉悦的呼喊,浑身颤栗著,高潮。娃娃转眼又变成从前温柔的模样,给自己擦拭著身体。下一刻却又将冰水泼到身上,一时间冷得无处求得暖意。
宋秋文猛地睁开眼,差点喘不过气来,就见到不远处的一张破烂的躺椅上,李季正在沈睡。
原来是噩梦。宋秋文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口干得要冒烟,腹部火烧似的疼痛。啊,原来还活著。
宋秋文费劲地转头四处看看,他们在一间小屋里,狭小的房间,窗子关著,竹帘垂下,外面似乎有日光。
李季看上去很疲惫,却比在山上时整齐了许多。胡子仍然没有刮掉,头发却不那麽凌乱,灰色的褂子,灰色的大脚裤,光著脚,轻轻地呼吸。阴暗的光线下,沈睡著的李季,让这房间里有著说不出的平静安稳的感觉。
宋秋文挣扎著去够水。痛,可是他已不是一年前的宋家三少爷了,这点痛,忍得住。
托著茶杯,宋秋文贪婪地喝著。杯子不大,不够解渴,不过,李季应该是好不容易才能睡一下的,忍一忍,不妨事。
躺在床上,宋秋文回忆著噩梦中的情景。不能想,却忍不住要去想。
李季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宋秋文眉头纠结著,两眼看著青色的蚊帐顶,很痛苦的样子,便问:“怎麽,很难受吗?”
宋秋文恍过神,回道:“嗯,好多了,这是在哪儿?”
“宿迁。”
宋秋文心怦怦地乱跳起来:“宿迁?娃娃……娃娃……”
“她不在这里。”李季打断他,又倒了水给他喝,然後出门了。
第15章
这是宿迁的一个民宿,上下两层的房子,不大,也不临街,非常安静。宋秋文住在楼上,听到楼下有人走动,做事,说话,却没有人上来。李季每天会按时送东西给他吃,给他换药,其余的时间,也不知去了哪里。
宋秋文止不住要想,这家人跟李季有什麽关系,是不是也是娃娃认识的人。但是,他知道,李季将他放在这里,是为了救他的命,要承担不少的风险。李季的安危,这一家人的安危,甚至还有旁的人的安危,都系在他的身上。尽管他非常非常渴望能借机打探到娃娃的下落,可是,即使他能走动了,也没有踏出房门一步,甚至连窗户都没有打开过。
宋秋文和李季之间的对话也很少。李季不太爱说话,沈思的时候比较多。宋秋文也不敢多说,很怕在此时此地,他一开口就会问娃娃的下落。李季不会回答,而他,只会更为焦躁。
是的,他无比的焦躁。跟在除日队的日子相比,在这儿养伤,他独处的时间太多,想得也太多。太多的事情,他无能为力,却又时时纠缠著他。娃娃、四郎、还有父亲。都是不敢想而又忍不住会想的人,越想,就越绝望。
而且,他不能不牵挂近一年来和他朝夕相处的人。牺牲的人,受伤的人,还有回山继续打战的人。尽管不想承认,可是那些人已经成为跟他关系最密切的人了。
晚上,李季又弄了东西给他吃,吃完之後,李季又弄了水,给他擦拭身体。实际上,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宋秋文完全可以自己来。不过他并没有阻止李季为他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