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伸直了腰,转过身来。吴熙的脸上还是没有什麽表情,木木的。
我的头开始痛了起来。我揉了揉我的太阳穴,疲倦地说:“小熙,这个玩笑太恶毒了。你不该这样说。”
吴熙的脸上慢慢地现出了一丝怨恨:“这不是玩笑。我姐还在手术室里,我爸在里面陪著她,我妈去了新生儿室,婴儿在保温箱里。”
我的头嗡嗡作响,吴熙的声音含糊又缥缈,好像不是真的。我摇了摇头,挤出一丝笑,虚弱的说:“你姐当然还在手术室,早产,会比较吃亏的。不过,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吴熙的声音大了起来:“姐夫,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姐已经死了,一个小时前医生就已经宣布她正式死亡。”
我茫然无措地抬起手,“啪”的一声,吴熙捂住脸,看著我,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吼道:“你们家真是太惯你了!有你这麽说话的吗?”
我爸站了起来,抓住我的手:“明明,别这样,小熙说的都是实话。”
妈妈的哭声突然大了起来。
门响。我回过头,手术室的门开了,一张活动病床被推了出来,两个护士推著床,吴维也跟著出来了,眼睛红红的,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看到我,调开眼神,看著病床上白布蒙著的躯体。
好像梦游一般,我走向病床。躯体被白布覆盖著,连头都挡住了。我哆哆嗦嗦地掀开白布,小语苍白的面孔浮现在眼前。
什麽声音都听不见,甚至眼前的小语也模糊起来。我仓惶地抬眼四看,周围隐隐踔踔的人影,我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有人搂住了我的肩。我眼睁睁地看著病床被推了出去,那块白布又把小语的脸给盖上了。
我的头很痛,痛得像要炸开似的。我想跑,却瘫软无力。有人支撑著我的身体,我却仍然像要往下坠落似的。
这不是真的。我今天早上才离开家呢,小语虽然身体不太好,可是她向我保证过她没事的。吴维和他老婆也说她很好,说我不在跟前也没有关系。这一天还没有过去,怎麽就说她死了呢?怎麽她就这样躺在床上,白布盖住了她的脸呢?
我浑浑噩噩的,说不出话,也无法动弹。有人拖著我往前走。我木然地跟著,根本察觉不到去了什麽地方。有人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对我说:“看看吧,这是你和小语的孩子,很可爱吧?”
我使劲地瞪著眼睛,恍恍惚惚地看到面前的一个玻璃箱子,里面躺著一个小小的东西,皱巴巴的,很像刚出生的小狗,身上粉红色,眼睛没有睁开。是个小人儿。
我茫然地寻找说话的人,是吴维。他搂著我的肩膀,指著玻璃箱中的小人儿,说:“喜欢吗?多可爱的生命。”
不喜欢,一点都不可爱。我尽力找到自己的声音,说:“是因为这个小东西吗?小语才会……不,我很讨厌那个玩意。”
吴维的声音稍稍带著怒气:“明皓,镇定点。这是你和小语的孩子,别忘了,小语已经不在了,你是孩子最亲的人,你是孩子的爸爸,也是妈妈。”
我拼命地摇头:“不要,我宁可不要孩子,你知道,我不想要孩子的。为什麽,为什麽小语会……早产,在现在,在这个医院,怎麽会让小语……”
“小语已经死了,已经不在了。我知道你很伤心,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才不要哭呢!”我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为什麽,我有什麽对不起你的,要这麽玩我?这一点都不好玩。小语呢,她在哪里?这麽丑的玩意儿才不是她的孩子呢。我跟她说过,等她生了孩子,坐了月子,我就带她去补蜜月的。爸,你别耍我了,为什麽要演这麽一出戏呢?”
我不停地说著,拒绝去看玻璃箱里的小人儿。我好像推了吴维,转身就跑。好像有人追我。我喊著小语的名字,要她别躲了,赶快出来跟我回家。好像有人抓住了我,胳膊刺刺的,有人给我打针。然後,一切都归於沈静。
我做了梦,梦见一个小孩,背著个什麽东西,在布满荆棘的灌木丛中奔跑著。他没力气了,倒在地上,还没忘记护住背上的东西。我知道,那小孩是我,背上的东西是我的弟弟。
接著,一个漂亮的姐姐抱起了那个孩子,解下背带,哄著那个已经死去的娃娃。我不知道那娃娃的长相,完全不记得了,那个姐姐却长著一张熟悉的脸,抱著娃娃慢慢地走开。我拼命地追著,距离却越来越大。
我开著车,在山路上跑著。下坡路,陡得很。我全神贯注,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悬崖,我很小心。可是刹车好像出现了什麽问题,车速越来越快,简直无法控制。我惊慌失措,想要停下,前面却突然出现一张雪白的脸,女人的脸,跟我睡在一起的女人的脸。那女人笑著,往後急退,慢慢地现出她的身体,以及她手上抱著的娃娃。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前面一度灰色的墙。我剧烈的颤抖,接著有温暖的感觉,低沈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著:“醒来了?”
是赵君!温暖的怀抱。他喜欢我,他并不要求我喜欢他。我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总算醒来了,大家都吓坏了。”
“嗯,”我扭了扭身体,更紧地贴近那个胸膛。“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我开车的时候失控了,撞了小语,吓死我了。好在梦是反的,小语一定在家里和肚子里的宝宝说话呢。”
我突然被抱紧,头顶上传来哽咽:“小语不在了,真的不在了。相信我,我比你更伤心。”
我微微一笑。赵君怎麽也开这麽恶劣的玩笑了?再说了,就算小语有事,他怎麽可能会比我更伤心?
我轻轻地捶了他一下,笑著说:“玩笑不能开过份了,你……”
我说不出话来。
抱著我的是吴维,我的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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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该是怎样,就是怎样。”在命运面前,“我”那麽无力。
恍若灭顶。
第20章
Bear and forbear.
吴维穿著灰色的衬衣,头发凌乱,眼睛有血丝,肩膀耷拉著,憔悴得不得了,平时儒商的形象蜕变成伤心过度的父亲。
他抱著我坐在病房的病床上,我靠在他的怀里,这一认知让我有些不安。我慢慢地移开身体,靠在床头,看著雪白的墙壁,有气无力的问:“小语呢?”
“在……在停尸房。”吴维的声音当然也少了那股意气风发,那三个字,似乎特别艰难地从他的嘴里吐出。
我抱住头,低低地问道:“怎麽会这样?这个医院,为什麽救不了她?”
吴维拍著我的肩膀,说:“节哀顺变,我们都要这样。还有孩子,你有了个可爱的女儿。”
“我根本不想要她,儿子也好,女儿也好,不想要。是她害得小语没了的,是吗?本来,小语好好的。我根本就不想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