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向前，紧紧地抱住我，耳边苍老的声音说道：“孩子，苦了你了。”
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我的脖子湿了。我知道，那是父亲的眼泪。
良久，背后闻旭说道：“这里热得很，伯父，到车里说话吧。您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父亲拉开我，用力地看了我一下。我擦掉眼泪，转过身来，说：“爸，这是闻旭，我朋友。”
父亲伸出手去，闻旭紧紧地握了，说：“伯父，我叫闻旭，是程萧的爱人。”
父亲愣了一下，我赶紧低下头。听到父亲说：“啊，那个……闻旭，辛苦你照顾萧萧了。”
我抬起头，看见父亲挤出一丝笑，回头看闻旭，他的眼睛红红的，说：“伯父，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他，这些年，他吃了很多苦。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对他，一直，一直，到永远。”
我打了个寒颤。这人，永远在不合时宜的场合说出肉麻的话。
父亲笑出声来：“这孩子，脸都红了。闻旭，我也许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不过，萧萧是个任性的孩子，你得多担待。但是，不管怎样，他都是个好孩子。”
“爸，”我拖长声音说：“上车吧。”
闻旭走在前面，进了驾驶座。父亲抓住我的手，和我一起坐到了后排。
车驶往城市。我握住父亲的手，两人都没有说话。
进了城，父亲突然说：“本来减了刑，二十五年。这次保外就医，并不是生了什么大病。这个……是李修齐亲自办的。”
我“啊”了一声。父亲握紧了我的手，说：“他现在在这里当市长，你知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这座城市是我的家乡，我挚爱的父母在这里受苦，这些情况，我不想知道都不行。
闻旭突然插话说：“现在去哪里？”
父亲说：“去看你妈妈吧。”
我指挥着闻旭往精神病院开。
母亲在午睡。父亲坐在床边，看着空荡荡的狭小的房间。那张床上面附着皮带。父亲握住母亲的手，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最终呜咽出声。
我心如刀割。不管他们曾做过怎样的错事，终究是我的父母。直到出事之前，他们对我的疼爱，不亚于任何父母。十五年了，一个在监狱里服刑，一个在精神病院被禁锢。他们的日子，比我更难过。
看护刘姐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女子，她带着我们去见医生。母亲最近几年好一些，自残的举动几乎没有了，只是精神错乱，语无伦次而已。生活还是不能自理，不过，不再会大小便在身上。
探望过母亲，父亲几乎不能走动，比出狱时更为憔悴。我们在一家酒店订了房间。闻旭要了个三人套房，我看了他一眼，他说：“爸爸刚出来，怕身体不好，我和你们住在一起，可以照料一下。”
我又打了个寒颤。什么时候让他叫“爸爸”了。
父亲没有注意到这些。到了房间，父亲还抓住我的手，闻旭去了浴室，把一次性的浴具铺上，放上热水，出来对父亲说：“爸爸，你先泡一下。衣服不要了，萧萧带了新的，全换了吧。”
父亲终于注意到闻旭换了称呼，不出我所料，果然打了个哆嗦，却没言语，笑了一下，去了浴室。
闻旭到床边坐下，搂着我说：“爸爸的衣服呢？”
我噘起嘴巴：“你倒真是会拍马屁。”把袋子打开。闻旭把衣服整理好，送去浴室。出来笑着对我说：“给你爸送衣服，把他吓了一跳。”
我推了他一下：“当然要害怕，你是他儿媳妇呢。”
闻旭乐了，亲了我一口，说：“以后怎么办？你爸爸住到哪里去？这里已经没有房子了吧。”
“我想了一夜。这里就算是有房子也不能住了。我想让他住到K顺那里去，全然陌生的地方，田园风光，他心里也会舒服些。”
“那里是不错，隔我们哪儿也不远，去休养，算是个好地方，我们也常能去看看。”
我靠在闻旭的身上，疲倦地叹了口气。闻旭轻声地说：“没关系，现在一切都在变好。不过说好了，再有什么事情，可不能你一个人背着。”
闻旭拿起电话，叫了饭菜。等父亲穿著崭新的衣服出来时，饭菜已经摆好了。
父亲犹豫地看着满桌子的菜，说：“这样，很贵吧。”
我心一酸，说：“爸，我赚了足够多的钱，放心，闻旭是个老板，他有的是钱。”
闻旭笑呵呵地倒了红酒出来，说：“爸，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我和程萧会照顾好一切的。您和妈妈都放心地养身体吧。”
父亲吃了点东西，放下筷子，对我说：“萧萧，我……我想把你妈接出来。”
闻旭给父亲夹菜，说：“没问题。正好萧萧投资搞了个农家乐，地方宽敞得很，您和妈妈在那儿钓钓鱼，养养狗，那是个好地方。”
看到闻旭卖力的演出，我哭笑不得，说：“爸爸是保外就医，按规定，得由当地的公安部门监管，要打通这些关节，还得费些时间。这样，你的工作也紧张，先回去，我在这儿慢慢办理。”
闻旭不以为然地说：“你妈妈早一点儿出来早一点好，请个看护，去个环境比较好的地方休养，说不定能早日康复。爸爸不是说，有个姓李的帮忙弄的保外就医吗？干脆一事不烦二主，再去找他帮忙好了。这个城市，爸爸妈妈还是早一点离开会比较舒心。”
我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父亲赶紧说：“没关系的。比在监狱里已经好多了。”
闻旭看着我，轻轻地说：“萧萧，我先回去，看看有没有别的门路。你别担心，啊，现在，一切都在好转。我不会让你委屈。”
我稳了一下心神，看到父亲惊慌的脸，说：“爸，没事的，我明天去找李修齐。他既然开了个头，会一直帮下去的。”
闻旭脸色缓了下来：“别担心，萧萧，我给你撑腰，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不要！”父亲和我同时喊了起来。
闻旭左看看，右看看，父亲和我慌乱的脸落在他的眼里。
逃无可逃了，我说：“那个人，是我的初恋情人。”
第30章
默默无声地吃完晚饭，父亲到靠墙的床上躺下。我不敢看闻旭，靠在中间的床上，闭上了眼睛。
我听到闻旭打电话叫服务员收拾，去浴室洗了澡，到我身边，拖着我去了浴室，把热水打开，对我说：“先洗澡，有什么事情，到床上再说。”
我惊惶地看着他，他抿着嘴笑：“咱爸在一个屋子里，你怕我会非礼你吗？得得，先洗澡，等一会儿再老实交代你的情史。甭怕，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以为你躲在乌龟壳里，我就拿你没辙了吗？”
热水淋在我的身上，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妈的，十几年没哭过了，一开张就哭个没停。我不怕闻旭知道我的情史，我只怕血淋淋地展现在他面前，让我为自己感到恶心。可是，爸妈在这个城市再呆下去，无异于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