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撇得倒是干净。”
“我不是说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说我是在做正经生意。”说着他抬起他的左手,“你看看我这只手,如今还能去赌吗?伸出去我都觉得不好意思。经营赌场什么的,来钱是快,所以也就轮不到我头上了。我只是跟那些人还有交情,他们知道我过去干什么的,不来惹我。对了,你还记得老代吗?”见向南点了点头,邵右清继续说下去,“他就跟我说,在中国没有暴利是挣不来大钱的,而没有一个有钱人是经得起调查的。我充其量只属于这其中的一份子,做黑社会老大,你太看得起我了。”
向南没有说下去,因为觉得邵右清这套官方说辞太避重就轻,他收拾收拾渔具,一条鱼也没钓上就准备走人。
邵右清忙拉住了他,“别忙走啊。”
向南低头看他,抿紧了嘴不说话。
邵右清的脸扭成一团,“你看我像黑社会的吗?”
“我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你。”
“其实吧……”邵右清撅着嘴,“黑社会在每个国家都存在,存在即合理。你看台湾一些政府官员走马上任,还得去黑社会大哥那里拜码头。”
向南悠悠然道:“哦,那邵哥你去不去台湾混啊。”
邵右清给他气噎住了,“行,有句话说对了,政府才是黑社会!”
“不一样,我是官,你是匪。”
“就是做匪,只要招安一样可以有活头吧?”邵右清咧开嘴笑,“你招我不?”
“你没诚意。”
向南挣开他的手,提着渔具包往回走,邵右清没去追他,回头提了提鱼竿,蚯蚓早就给吃得差不多,河里的野鲫鱼到底精,居然留了剩下的一半饵在钩子上。他掏出手机,让厨房那边上菜,在他后面,不少人已经站起身去跟向南搭讪,看他一副要走人的样子,正极力挽留他吃饭。
最后连沈维君都挤眉弄眼要向南留下来,然而向南谁的面子也不给,说走就走。
邵右清在河边远远看着,并不上前,心里却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很默契啊。”
沈维君留下来吃饭了,这顿饭从中午一直吃到傍晚,期间收了餐桌打了几个小时的牌,到夜幕低垂时,沈维君已经赢了万把块钱,而且赌局越来越大。
正在兴头上,突然听得外面一个沙嗓子爆喝一声,“不许动!”
一桌人正愕然,已经有警察冲了进来。
有个市府里的头头站起身怒道:“干什么呢?”
“抓赌!”
“也不看看这里都是些什么人?”
那警察看了看,冷冰冰道:“不认识。”
官员和老总们正要掏手机各自打电话,早有人上前来把手机抢下,将人铐住。
邵右清没有反抗,他乖乖配合警察伸出手来让人家铐。这些警察都是生面孔,显然是有人安排好了,要将他们这些人以抓赌的名义扣起来。
深夜时分,一行人还给扣着,要命的是这里是郊区,他们给扣在乡镇派出所里,不许打电话,不许离开,只有一个面色如铁的中年警察坐在长圆桌的上首。他的肩章显示他至少也是个厅长级别的,这就不是简单的乡镇派出所所长了。
“交代材料不一定要写自己的,也可以写别人的,能写多少是多少。大家都是聪明人,今天这个事情捅出去,党纪国法摆在这里,不少人的乌纱帽保不住不说,我敢保证你们从此仕途无望,还要有牢狱之灾。”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邵右清第一个欠了欠身,用左手握住了一支水笔,低下头开始写字,他读的书不多,字可以认全,但是写是另一回事,桌子上沙沙响着,他的字迹歪歪扭扭,仿佛一只笨拙的蚕在吃桑叶。
其他人于是也一声不吭地开始写了起来。
48、舍得 ...
沈维君回到宾馆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他到卫生间里冲了个凉,洗掉一身的汗臭味,然后穿着汗衫短裤用毛巾擦着湿头发就走了出来。
“哎呀……多亏了你那个表弟啊,他一下子交代了四十多个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人可以作证,清清楚楚。尤其是这次给逮起来的,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我全有了底,然后各个击破容易多了。”看见向南还是忧心忡忡,他忙道,“别急别急,做这种事我还没经验?一来这次请客吃饭不是你表弟出的主意,是人家托他牵头而已,怀疑不到他身上。二来,我选了一个看起来最胆小最容易泄密的人,把他放了,让里里外外都以为先交代的是他。反正看材料的就我跟杨局,这样即保护了你表弟,又乱了军心,关起来的那些当然知道这次就不是冲着抓赌去的,嘿嘿,一共交代了两百来号人。看着吧,这下外面该炸开锅了。”
向南道:“先放出去的那个,要派人去保护一下。”
沈维君笑笑,“你想得周到,只不过这人脚底抹油,怕是闪得快,现在想宰了他的人不少。我说,邵右清那边要不要派人去盯着,我们玩的是无间道,他要是暴露了,非常危险。怎么说他也是你表弟,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疑心他的人肯定也不少。”
向南摇摇头,“不要欲盖弥彰,再说他身边也有不少人,应该可以自保。”
“那就听你指挥。”
向南掀开窗帘的一道缝,朝下看了看,“有人三次从大门口晃过去了,你赶紧换个地方吧,这里不安全。”
“不至于吧?这么快?”
“你是省厅派来的人,他们一想就明白了,赶紧收拾收拾,我叫人送你去车站。我们在这里的工作已经到头了,接下来是别人的事。”
“你走不走?”
“我不能马上走,一走了目的性太明显,我爹妈还在这里,我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沈维君于是从旅行包里拿出长裤套上,又跟向南交换了一些看法,十分钟后他已经收拾停当,离开了旅馆。向南为防止有人发现他和沈维君深夜在这里谈话,便没有跟他一起走,他在宾馆楼道里等了一会儿,戴着棒球帽,晃荡着胳膊,避开闭路电视的镜头,从后门离开了。
沈维君和向南的这一番对话,邵右清并没有亲见,不过他心里已经猜了七七八八。首先他没有想到向南有这么狠,这么雷厉风行,这么泰然自若地将他往这个局里扯,当他还晕晕陶陶地陷在感情里患得患失的时候,向南已经把自己算计上了。他心里知道应该这样,换自己也会这样,可是真这样了,他心里蛮不是滋味的,甚至很委屈——他算计我!他竟然这样算计我!其次,邵右清有点后怕,当时他写交代材料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甚至脑袋里只回忆那些他知道的,可以交代的,其他个人的利害得失,他全然不顾了,他只想着我帮他越多,他心里越感激我。等他回到家里把这个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想我会不会一厢情愿了?我跟他,什么协议什么合同都没有,他没答应我什么,届时我完全处于被动,能提出的条件就少得可怜了。如果向南是个脑筋转不过弯来的,要大义灭亲做出表率,难道自己真伸出脖子让向南给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