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表弟(65)

他没有对邵右清说“我爱你”之类的,邵右清在洗澡间里叫了他两声宝贝儿,又正正经经地宣高一次:“向南,我爱你!”

向南低头,只是抿著嘴笑,有点儿腼腆,又像是惭愧。

邵右清看见他开著一辆大概是借来的汽车,缓缓从车库倒出去,尾灯最後消失在夜色里,死人上断头台之前,都要好酒好菜地招待一番,邵右清一抹嘴,满意地点点头──的确是顿大餐。

不知道明天会来多少人潜伏在他身边,恐怕保护只是一方面,软禁才是另一方面。

他宁愿相信向南。

不相信,也要强迫自己相信。

向南疲倦地回到宾馆,这个点了不能回家打扰父母,他也没有固定的居所,所以只好住宾馆。本来可以在邵右清家里呆到天亮的,只是明天一早就有人要派过来,让人家看见,对他对邵右清都不好。

躺下去的时候,突然想起那天梁家才把档案袋丢过来的样子。

那是举报向南的,他在H市曾经有一套联排别墅,依他当时的收入根本供不起,现在这房子仍然在向南名下。状都告到省厅去,可见调查S市这档子事,梁厅长那里也顶著不少的压力。

“你不用著急,他是你表弟,作为亲友馈赠,并不违法。”梁厅长用手指敲著桌子,“不过你们的感情好到上百万的房子随便送的地步,倒真让我有些吃惊。不是我说,和这样一个表弟牵扯不清,对你将来恐怕有很不好的影响。上头是很看好你的,一直跟我要人,他们不喜欢拉帮结派的,更加看不上容易被私利驱使的,你的背景很干净,没有这些後顾之忧。但是我要告诉你,你哪怕有一次手脚不干净,落下把柄到别人手里,那到了一定程度就永远上不去了,我本来很相信你,现在我有点看不清了。”

向南涨红著脸,不解释。

梁厅长悠悠道:“你知道举报你的是谁吗?”

向南想了想,抬起头来,一脸不可置信。

梁厅长笑了,“猜对了。”

50

50、人心 ...

档案袋里的材料被摊在办公桌上,整整齐齐十多张,甚至有当年办理房产证和过户手续的复印件,那些签名的笔迹也跟向南很像,但是并不是向南自己写的。

当时邵右清不知道怎么把这事办下来的,反正他有本事,或许连签字都是他模仿了亲手写的。他自己写不好字,对于模仿他人笔迹却有着极高的天分。知道这套房子的主人属于向南的,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邵右清,一个是向南。

也许还有别人,比如那些办理手续的人当时肯定清楚这个过程,可他们都没有见过向南,无冤无仇,远在H市,何必来举报自己?

可是他为什么举报自己?毫无道理!如果换个人来调查,只会更加不容情,或者就是邵右清根本不信任自己,他上头有人,想挤掉梁厅长为首的调查组,这样有利益牵扯的人就可以从中作梗,保护一整个团队?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他们终于抓住了向南的这一把柄,要以此开刀?

以前邵右清装可怜的时候,向南隐隐约约有感觉,只是不好确认。

现在,经过那样疯狂的一夜,回到办公室里,再一次看那一堆举报材料,向南又开始迷惘了。

他知道他坏,他将最恶劣的猜测加诸到邵右清身上,过去那个缩在被窝里的小男孩已经死了,邵右清现在高大,强壮,邪恶,充满了原始的杀伤力,他会进化成恶魔。

如果不是他呢?

向南愿意这么想,如果不是他。

可是他不能去求证,更加不能亲口去问。昨天夜里邵右清说的很明白,他不敢相信向南,但是他愿意强迫自己相信,他乖乖地坐在家中等待宣判,他家里的电话线已经拔了,连手机都是关机的。

如果向南去问,结果是必然的否认。真要是他做的,他能认?如果不是他做的,那问下去,就太伤人,太寒心了。他开不了这个口,一旦表示出怀疑,邵右清身体里最后一点坚持就会消失殆尽,他会彻底走上不归路。甚至邵右清会觉得这是陷害,是幌子,是向南彻底抽身的借口。

向南假定,邵右清没有举报他,只是有人想挑拨离间。

可是梁厅长说就是他干的。

邵右清无辜,那么就是梁厅长要陷害邵右清。

为什么?

梁厅长要让向南彻底变成铁石心肠,六亲不认的判官,让表兄弟完全站到对立面去,在邵右清失去利用价值以后迅速铲除湮灭证据?外人不可能承认邵右清是派过去玩无间道的,这不是警匪片,到最后必然成了徇私情妄图法外开恩,这种更大的把柄不能落人口实。

梁厅长是爱才之人,他也不容许自己手底下的人有把柄落在外人手里,所以他要帮着向南除掉邵右清,向南舍不得,梁厅长舍得。

若要走仕途,就必须抛开这个人,然后结婚生子,过上体面的生活。催促结婚这种话,梁厅长从不明说,但是他有过几次暗示。

向南是聪明人,梁厅长不会不知道,难道他布这么个局,向南就信?

或者,其实梁厅长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已经料到向南不会相信,他也不怕向南不信,反正向南不会去跟他叫板求证对质,向南必须信,不信也得信。

他想起刚刚上班,几乎有半年那么长的时间,一直在冗长空洞的会议中度过,要么就是整理这辈子都没人看的“绝密”材料,然后天天一杯铁观音上网刷新闻,每天要做的事情少得可怜,周一到周四上班,周五去报个到就行,这样拿着一份可以过悠闲日子的工资他简直要脸红。因为一个办公室里其他三个人收了一笔不该收的钱,而他不要,结果就受到了排挤乃至陷害,他不服软,最后面临退去县城管理档案的局面。

连他的顶头上司都埋怨他不识时务。

是梁家才找到了他,向南不清楚他观察了自己多久,他说——跟着我,我不能许你名和利,但是我让你不会碌碌无为空度余生,要还是不要?

梁家才背对他站在窗前,绿树掩映下,一身休闲装的他风度翩翩,温文儒雅,他转过来看着向南,端正的脸上充满和蔼的笑容,两鬓点点微霜,只有目光凌厉无比。

这是一个做大事的男人,不为利益所驱使,他的胸中自有乾坤。

向南毫不犹豫地投奔了他。

现在向南想明白了,经营仕途的黑暗和冷酷顿时使他觉得背后冷汗涔涔。一直以来,他不是不明白,也没有那么清高到完全不屑,他也曾代劳给办公室里其他人抄写材料,每天打扫卫生倒垃圾,开紧急会议的时候故意把吃了一半的中餐放在会议室外,等开完会再端到休息室冲热水。在一众出色的幕僚当中,大着胆子给梁家才发电子邮件发表看法,只为了让别人能用他,而不是继续坐冷板凳。

梁家才是个揣摩人心的高手,一天到晚只知道郁闷怀才不遇而不肯表现的人,他同样不会要。有时候你得学会给自己挣脸,有时候你得恬着脸表现自己,你要像东方人一样展现出含蓄美,又要像西方人一样热情奔放善于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