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是他照着“人才”的胚子去打磨的,现在他只是个半成品,如果过不了这一关,那他的仕途也就走到了头。
任何一个男人,这个时候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事实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它最后呈现出来的样子。
向南把所有的材料收进档案袋里,梁厅长把档案袋给了他,也把选择权给了他。
毁掉邵右清,成就自己,甚至,这事做起来冠冕堂皇。
向南走到碎纸机前,把这些材料悉数销毁。他泡了一杯铁观音,坐在办公桌前,看到那些绿色的叶片舒展开,茶色渐浓。
从清晨到黄昏,他枯坐了一天,当天夜里,他做出了选择,属于“向南”的选择。他驱车至省城,结果扑了个空,梁厅长并不在。打电话过去,秘书说厅长正在休息,一个小时后有重要会议。
向南只好再等。
这一等,一直就是联系不上了,他感觉得出来,梁家才就是不想见他,向南没有那么不识趣,他只好回去。可是举报事件没有那么容易就过去,梁厅长以避嫌为由,把他召回省城去忙新的任务了。他要让你忙起来,可以保证你24小时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调查和审判是冗长的,这一年的秋天,在经历了整整十天的法庭审理之后,S市有史以来最大的涉黑案尘埃落定。
邵右清被判了无期徒刑。
听到这个结果以前,向南就接到了梁家才的电话,他说:“我没有做绝,表现好可以减刑。”
向南一直没有去看过邵右清,他知道牢狱中的邵右清一定心如死灰了,而且大概是恨毒了他。
接受审判的大大小小一百来号人,有近一半不服宣判,申请上诉,邵右清不在其列。
向南想去看他,可是他没有脸面。
于公,无所谓,可他们不仅仅是表兄弟那么简单,所以向南一筹莫展。
眼看着申请上诉的期限要过了,向南只好抽出时间去看守所,虽然知道上诉无望,然而不试一试,他不死心。隔着铁栅栏见到邵右清,只见满头浓密的黑发消失不见,他的脑袋几乎给剃成了秃瓢,人一下子瘦了下去,因为长时间的失眠,眼睛里布满血丝。
“阿清,上诉,我给你请最好的律师。我问林末幽了,她说世事无绝对,还有翻盘的机会,对你的指控,证据并非那么充分,你可以推翻原来的供词。”
邵右清靠过来,身体刚一前倾就受到了呵斥,他的表现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很配合地坐正身体,他一字一顿问道:“向南,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骗我?”
“没有!”向南脱口而出。
他笑着点点头,“那就好。你知道,我是信你的,这辈子我只信你一个。你回去吧,好好过日子,忘了我。”
向南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上诉的材料他都帮着整理好了,邵右清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于秀芬一见是他,赶紧道:“有客人来了,说要找阿清,你看怎么办?”
向南很茫然,想不出来会是谁,邵右清尽管有很多朋友,但是这种时候,谁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就是林末幽,挂心归挂心,可她马上要穿婚纱做新娘了,她还能怎么挂心分手多年的前男友?
向南顺着于秀芬所指的方向,看见一男一女从客厅沙发里站起身来,冲着他礼貌地点点头。他们面容相似,应该是一对兄妹,年轻的脸上充满友好甚至紧张的笑容。桌上有没动过的水果,还有两杯热茶,显然刚刚他们在跟于秀芬攀谈,向海根看到向南,道:“哦,回来了,回来了。”
于秀芬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张孝兵,这是张雅娟,他们从四川来的,雅娟秋天要在省城上大学,他哥哥送她过来,说是一定要来这里看看阿清。”
向南还是一脸疑惑:“你们找他,有事吗?”
“说来话长。”那哥哥笑道,然后求救似的看着于秀芬。
于秀芬倒是一句话概括了,“他们说阿清以前路过四川旅游,刚好地震,救过他们兄妹俩。”
那妹妹赶紧说道:“当时我被压在预制板底下,邵哥就和那些解放军一起来搬那块板子,扎板子的钢丝肋过来,他的左手手指就是那么废的。当时预制板抬起来了,我哥把我拖出来,抱着我哭,邵哥就站在后面笑,他都不知道他的手指没了。”
做哥哥的道:“我也是他背到医院去,才给治好的腿,要不就落下残疾了。不光我们俩,当时他还救了好多人。邵哥忙,这几年很少跟我们联系,我们也不清楚他在哪里,只有这里一个地址,就找来了。我们的爸妈都没了,他就是我们的亲人,救星!我们要来看看他。”
兄妹两个还要继续说下去,向南走上前,激动地握住了他们俩的手,他心里想,这才是真正的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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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远山 ...
张家兄妹俩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红的,向南没有进去,这种时候他要再多嘴多舌地劝,只会适得其反。邵右清是聪明人,他会体谅到自己的苦心,最重要的是,他会明白这世上真心希望他好的人,除了向南,还有别人。
当晚邵右清就想通了,第二天递了上述书。
只是要翻案重审,哪有这么容易?向南上上下下跑了一圈,发现还是要去求梁厅长。
梁厅长恨铁不成钢,不过他一向不愿意费口舌做劝服工作,只淡淡一句:“想好了?”
向南垂首而立,好像犯下滔天大罪的是他自己,“他配合我们的工作,悔过态度好,如果不是他从内部给我们消息,也许要费更多精力,甚至要死更多人。从这一点上来说……”
梁厅长抬手作了个阻挡的手势,“这些叫律师留到二审的时候跟法官说,我只问你,你留下他,会对自己生出多少麻烦,你想好了?”
向南看着自己的鞋面,这双脚以后要走的路有多远,他心里已经很明白,“他五岁到我家里,我们的情分比一般的兄弟还要深厚,他聪明,有天分,就是有段路没有走好,我不忍心他下半辈子在牢里渡过。跟他一样的人,有的远逃海外仍然逍遥,有的赶上严打一早枪毙,我知道于法于理,他该的。可我自问没有这么大的胸怀和气魄,那些大义灭亲的人,我佩服他们,但是我做不到。”
梁厅长一声叹息,“人有小爱,才能言及大爱,大义灭亲是做给别人看的,比起来你肯赔上自己的前途保他,我更佩服你。只是你这样一来,的确不能走太远了。”
向南道:“我当初认识你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只是不甘心碌碌无为老死在床上。我没有想过要做多大的官,有多大的权,我的性格也不适合经营仕途,所以我已经想的很清楚。”
梁厅长皱着眉头,将向南上上下下打量一番,“D县知道吧?”
“知道,在全省最北,面积241.17平方公里,90%的山地,人口12.9万,人均收入全省倒数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