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人还真是不上道,索性把手搭到孟波肩膀上,使劲扣进怀里,“我们俩想一起去,就我们俩。”
“多几个人,路上好有个照应嘛,这不是怕你一个人照顾不来。”
孟波却低头笑起来,直笑得“噗嗤噗嗤”地,“谢谢你了,常伟成,我喜欢人少一点去旅行,所以当初就没报团。”
常伟成看看孟波实实在在不喜欢别人跟去,也就放弃了,“那好吧,祝你们玩得开心。”
他转身走出去,我指着门外冲孟波发牢骚,“他怎么就那么傻缺,难道非要我在他跟前表演亲嘴的戏码?”
“这样不好吗,我不喜欢搞得人尽皆知。”
我“嚯”地站起身,走到隔壁,也是不敲门就闯进去,常伟成和大滨一站一坐,正是个聊天的姿态,见我进来就突然打住,一起回头看我。
“我跟孟波,我们是一对儿,挺长时间了,去年冬天的时候就好上了,不是,更早以前,我是说,去年冬天的时候,我们就搂一块儿睡一个被窝了。不是,我们第一年冬天就睡一个被窝了。你们明白吗?我跟他,我们……”
“你他吗的发什么神经呢?”孟波急得在后面直拉扯,然后堵到门口对里面呆若木鸡的两个隔壁室友解释,“他抽风呢!”
他们两个突然走上前来,大滨长得很高大健壮,他一下子把孟波抱了个满怀,常伟成跟着抱住他,这下轮到我犯傻了。
大滨突然有点哽咽,“孟波,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老子太他妈的喜欢你了。”
常伟成不说话,只是拍着孟波的背。
我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得不行,简直觉得自己被投入了冤狱,我想说我跟你们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我爱孟波,你们不明白吗?我爱他!所以你们失去这个朋友只是很难过而已,我失去他简直难过得呼吸都要停止。
而我知道我的解释很苍白,他们只会认为作为孟波最亲密的室友,我跟他一个屋住了这么多年,感情理所应当深得不同一般。
我拉着孟波回到屋里,他感觉得出我情绪低落,反倒安慰起我来,“别想着诏告天下了,没意思的,我的病要是能好,那说出来无妨。可是我都这样了,到时候留下你一个人,跟个怪物似的。”
“你还管得了那么多?”
“我是想少操一点心,别那么多事让我牵念着。”他在泪光中无声地微笑,“好好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你可以的。要不是我这个病,咱俩不会把关系挑这么明白,所以我琢磨着你也不是非男人不可。这条路不好走,你也要为你家里人想想。”
“你这是交代后事了?”
他闭上嘴,然后走过去拿洗脸盆,挤牙膏,“明天赶火车,早点洗洗睡吧。”
我自他身后猛地抱住了他,脸盆滴溜溜滚到地上去,谁也不去管,我在他T恤上蹭着自己的眼泪,“为什么不让我说?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我不要你为我考虑这么周到,我不稀罕!我明天到校园网的BBS上发消息,说咱俩是GAY,林泽丰爱孟波!”
他挣扎着扭过身子,用手捂住我的嘴,防止我大声喊出来,“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爱我,我知道就可以了?你是不自信,还是赶时髦,非要搞得全世界都知道?你要我死都死得很不名誉吗?以后大家提起我的时候怎么说?——那个孟波真可怜,还是个同性恋!”
这个傻瓜!死都死了,还要顾及什么名誉?在一个上万人的大学,同性恋者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敢说每天进进出出就有不少同类,只是他们可以今天爱你,明天爱他,不像我们这样连出柜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打定了主意,如果他死了,躺在棺材里,我会在他的遗体告别仪式上亲吻他,让大家都知道,林泽丰——爱——孟波。
我们坐浙赣线一路西行,先到绵阳住了一晚上。
这是几年来两个人第一次出外旅行,因为带着这样的心情,看路边的风景时,除了心碎,真是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踏上同一条道路,住进同一个酒店。
美景让人心碎,脆生生的方言让人心碎,川妹子甜甜的笑让人心碎,连那些美味的小吃也让人心碎。
我走到前台:“小姐,大床房,一间,谢谢。”
孟波纠正:“小姐,标间,我在网上订好的,谢谢。”
前台接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孟波,“两位先生是一起的吗?”
“是。”
“请把网上的订单号报一下。”
我抢着问道:“标间能改大床房吗?”
“就要标间,你别听他的。”
那前台接待见多识广,非常客气地笑道,“我建议还是要标间吧,两张床可以有不同的用途。”
孟波的脸涨得通红,而我非常感激地拿出身份证开始登记,交纳押金。
服务生帮我们把行李提到房间,孟波看起来非常疲惫,但是并没有倒进床里,反而在一进门的时候就蹲□拉开行李包的拉链,从一个内袋里拿出芬太尼,然后他坐下来,抬起左腿搁到床沿上,卷起裤管将那片止痛胶皮贴在小腿上。
他一定是疼得厉害了,过去还能忍得住,现在必须用阵痛药剂,而我不清楚这个东西能管多久。想到他将来如同瘾君子一样自己用注射器往手臂上推杜冷丁,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才贴完,他就懊恼地一拍脑袋,“我应该先洗澡再贴的。”
我走上前把他按倒在床上,拉过雪白的被单,“先睡觉吧。”
他几乎是马上就睡着了,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在晨曦中看着他睡得很安详的脸,他现在已经瘦得很厉害,即使很努力地吃喝,可是严重的疼痛使他没有什么食欲,他很努力地吞咽,纯粹是为了可以活更久一些,对于吃的乐趣,可以说半点也没有了,甚至,更像是一种惩罚。
因为吃过以后,经常会呕吐。
我凑过去想亲吻他,他的睫毛抬了抬,然后半闭着眼睛用双手捧着我的脸。
“睡得好吗?”
“不错,止痛剂果然还是很有效果。”他笑得很放松,用脸蹭蹭我,然后噗嗤一声,“你胡子挺扎人,该刮刮了。”
“等一下再刮。”我低下头,吻他的额头,然后顺着眉心,鼻尖,一路下滑,感觉到他的手在我背后摩挲着,温暖舒服,这样全身放松的他,让我很有碰触他的冲动。
“我的包里带套套了,怎么样,我们让这张床发挥一下第一种用途吧?”我咬着他的耳朵问道。
他乐不可支,把手挡到了眼睛上,我就当他是默许了,翻身下床去做准备工作。
“嗳,你不把灯打开吗?”他说道。
我愣了愣,窗帘半开着,房间里虽然不说敞亮,可是至少用不着灯光照明。
我屏住呼吸,鼻头一酸,我知道自己最近哭得太多了,简直跟个娘们儿一样没用,可是这个时候,我还是不争气了,我不敢回头去看他,也许那种放松的笑容此刻还停留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