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连城璧抚了抚她的鬓发,笑容轻暖。“他……有一双很亮的眼睛。性子的话……呵,很有趣。”
沈璧君敛眉。
她看过各种对女子形容,如连城璧这般形容,却是少见。
要么是那女子确实如此不凡,要么是连城璧不会形容人。
然不管如何,那人在他心中,无可取代。
沈璧君温柔道:“……为何不去找她。”
她说的温柔,却无人知晓这几个字,究竟用了她多少的力气。
但她依然面不改色,从容不迫。
因为她是沈璧君。
是沈家下一任主母,是无垢山庄少夫人,是连城璧的妻。
她不能软弱。
连城璧安慰一般,拍拍她的背,轻笑了一声:“若他不想出现,即便翻了整个天下,也找不到他。”
萧十一郎的名字,已有整整三年杳无音信。
他曾说要他“拾金不昧”,搅得江湖风生水起,甚至越来越多人相信萧十一郎是身不由己。
后来萧十一郎询问他,是否要帮他洗脱嫌疑。他当时笑说,不是。
不是。
连城璧的目的,其实只是想要掌控那人的下落。
但凡他的名字出现,便能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他。
可如今,萧十一郎已然沉寂。
只要他不想让人知道,那么即便他站在眼前,他也有办法,不让人知道,他便是萧十一郎。
找他么?
连城璧有些茫然。
他一直清醒,引以为傲的清醒。
但今时今日,他忽然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脱离他的掌控。
他抬首,遥望天边晨曦。
雨落之后姑苏入深秋,寒风萧瑟太冷了。
他拥着沈璧君,目光之中露出零星的茫然。
他说:“我也不必去找他。我相信他不会一直沉寂下去。终有一日,江湖再见。”
萧十一郎怎么会沉寂下去呢?
终有一日,他们会江湖再见。
第21章 云起割鹿(三)
姑苏五月,天气晴朗无比。
无垢山庄,一片安宁。
连城璧闲来无事,便邀了沈璧君下棋。近年来沈璧君棋艺飞快增长,倒也与连城璧下得不亦乐乎。
正当棋局将尽,泰阿却前来禀报说,有大事相商。
沈璧君温婉一笑,正要起身暂退,却被连城璧按在身边。他轻点指尖道:“不必,这事,璧君你知道也好。”
沈璧君道:“是什么事?”
泰阿瞧了两人相握的手一眼,不动声色敛眸道:“割鹿刀。 ”
连城璧挑眉而笑。沈璧君却疑惑得重复了一遍:“一把刀?”
泰阿道:“没错。一把可以逐鹿中原的刀!”
沈璧君面色有些古怪:“可逐鹿中原的刀?”
连城璧温和一笑。他悠然落下一子,对沈璧君道:“传说是能逐鹿中原。可到底能不能,其实并不看刀。”
沈璧君似懂非懂道:“夫君要那把刀?”
连城璧呵呵一笑。他轻点指尖,笑意从容而自信:“我若不要,天下也无人能要。”
沈璧君柳眉微蹙。
连城璧挥退泰阿,轻笑说:“璧君你且看着,再过几日,便有人会打着此刀之名,搅得天下风生水起。”
沈璧君微微一叹。
连城璧道:“而我既想你知道,又不想你知道。”
沈璧君思索片刻:“为何?”
连城璧道:“因为你若不知道,将来也许会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而你一旦知晓,这个世界却成污浊不堪。”
沈璧君有些懂了,疑惑道:“夫君既不想我知道,为何又要告诉我?”
连城璧道:“因为我身在江湖。”
沈璧君道:“可我在夫君身边。”
连城璧又道:“也许将来某一日,纵然是我,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沈璧君沉思半晌,敛眉摇头:“不懂。”
连城璧道,“我也希望,你永远不懂。”
世事反复无常。今日你与我相交,明日也许便要自相残杀。人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也不过是推卸责任的托词。
连城璧替她披上披风,目光略有悠远。
沈璧君凝视他的目光,心中情感复杂。
四年时间,足够她了解连城璧——她的夫君,极有野心。
这一种野心,并非与生俱来的强烈权力欲与功名心,而是不愿为世事愚弄的清明。
他不想为人控制,亦不想生命匆匆逝去。他要在时光长卷里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
连城璧决计不是甘于接受命运的安排与摆布的人!
他决计不会叫自己的一生在命运控制里自生自灭!
而作为他的妻,沈璧君要一直站在他的身边,看世间成败定论。
离姑苏很远的南方,有那么一条偏僻的官道。管道之上,有那么一家偏僻的酒铺。
酒铺之中,有那么一个潦倒的醉汉。
那醉汉已在这里喝了一整天的酒。从朝阳初升,至于如今日落西山。
他已经醉了。
可纵然他醉了,依然叫了一坛酒,好像不醉死自己,便不罢休。
这是一个长年浸在酒里的人。无论酒量抑或酒品,都是标准的酒鬼。
就不知……是否如别的酒鬼,一穷二白。
小二想到这里,面色不太好看。他过去推醒了醉汉,笑道:“客官,您看这天都这么晚了,人都要回家了……您是不是该付钱了?”
醉汉抬起软绵绵的手,一点点摸遍全身。他摸了许久,表情渐渐疑惑:“……钱,我的钱呢?”
小二的脸色慢慢不太好看起来。他怒瞪着醉汉,冷笑一声:“这位客官莫不是想吃霸王餐?”
醉汉摆摆手,朝着小二打了个酒嗝。酒气霎时弥漫,却与原先的酒香截然相反的恶臭。小二捂着鼻子退后一步,脸色铁青:“好啊,喝酒不付钱也就算了,既然还敢这样对本小二!来人,给我把他的裤子扒了,丢到街上去!”
这倒是挺习以为常的一幕,两名彪行大汉抖着肌肉从一旁走出,开始扯着来此喝酒,却不付钱的醉汉们的衣服或者裤子。通常将他们扒光,而后丢到酒铺外,供过路人耻笑。
几乎无往不利。
只是这一次,酒铺护院的手尚未碰到那醉汉,便听得有个声音道:“老夫替他付!”
这声音嘶哑难听,仿佛指尖划过青石发出的声音,无比刺耳。然而他的内容,又是如此可爱。
小二转身,印入眼中的是一名长相极端古怪,甚至如鬼魅一般的老者。他端坐在一方软轿之上,由两人抬着,居高临下。
但小二恍若未见,只是笑得仿佛开了花,对着来人躬身道:“哟,这位大爷,一看您就知您通身富贵,还是难得的好心人……”小二拍了许久的马屁,话语忽然一转:“承蒙惠顾,三两七钱!您看……”
来人便是飞大夫。
飞大夫拂袖,五两银子便飞入小二怀中。他淡道:“剩下的钱,便当他下次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