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认真,甚至带着捕猎的天性。
龙飞骥面色平静无波道:“他并不喜欢玩偶被破坏。”
萧十一郎从容笑了起来:“是么。”
龙飞骥觉得自己似乎多此一举了。
——萧十一郎做任何事情,也从无需他人置喙。
龙飞骥眼中闪过一丝悲哀,竟也不再阻拦,反而转身就走。
十三年前龙飞骥与雷雨两人闯天山,杀得七剑铩羽而归。今日面对萧十一郎,他甚至连出手都不敢,离开地如此干脆而果断。
英雄气短,美人迟暮——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
这里并不是玩偶世界,但活在这里的人,都已经成了真正的玩偶。
因为他们的心已肯定了这个猜测,开始也许只是恐惧;当日积月累被欺骗,终究便渐渐丧失了曾经的铁骨傲气。
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去。
萧十一郎再不迟疑,刺入雷雨的胸膛,在他浑身颤栗中,挖出了他的心脏。
雷雨身上的血从眼眶,从嘴角,从胸膛蔓延了出来。
山庄里二十多个女人都出来了,那些巧笑嫣然的美人们瞧见此番场景,面上表情并非害怕,反而尽是对萧十一郎的崇拜喜欢。
女人们围在他身边,哪怕是雷雨的两个老婆,此刻都没有去看凄惨死去的雷雨,开始小心对萧十一郎大献殷勤。
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享受被美女们包围的感觉,但并不包括此刻的萧十一郎。
他丢下刻刀,拨开女人,而后撕破衣袖擦了擦手。
他身上并没有溅到血,但他不确定连城璧是否会嫌弃。
而后他果然听到了连城璧说:“先沐浴罢。”
人已散了。
妄想勾引他们的女人取来了热水,被萧十一郎毫不留情关在门外,差点砸扁了鼻子。
萧十一郎坐在热水中,心情已平静了下来。
连城璧从身后抱住他了。
他十分喜欢贴着萧十一郎的左耳说话,更喜欢咬着他的耳垂:“那么十一呢?”
萧十一郎有一瞬间的怔忡。
身后轻柔、暧昧的声音又道:“……十一想睡你男人么?”
萧十一郎缓缓睁大眼,浑身血液沸腾了起来!
他迅速转身,将连城璧拽入浴桶中,急切得撕扯他的衣物,狠狠吻了上去。
直到一刻钟后,他攀着连城璧的肩膀,被他大力贯穿发出无可抑制浓重喘息时,他才模模糊糊想——
到底……是谁睡了谁?
翌日清醒,烈阳高照。
萧十一郎醒了过来。
他时常比连城璧醒的更早,也还能多看看连城璧的睡颜。
今日他首先闻到的不是淡淡的温暖香味,而后浓厚的呻吟气息。而后他才看到房内一片狼藉,满地都是衣物碎片,凳子倒了两只,桌子偏移了些许距离……甚至连墙上那张钟馗捉鬼图,也只剩了一半。
“……”
萧十一郎皱了皱眉,开始思考那张他十分喜欢的图,究竟是怎么被撕破的。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想起来,因为片刻后连城璧也醒了。
他亲了亲萧十一郎的唇角,抵着他的额头轻笑起来:“昨晚的十一,真热情。”
连城璧这些时日里所有抑郁,几乎尽在昨晚愉悦的床事中烟消云散。
萧十一郎眼角抽了抽。
他瞧着连城璧眼中餍足,忍不住道:“……我看到了锁起来的门。”
连城璧眉头微微挑了起来。
玩偶山庄这一把戏,说起来其实十分幼稚。
天公子先令他们看过真正的玩偶山庄,予他们先入为主的观念。而后将人弄晕,放到他建好的这一座大庄子里。于是所有人便开始为他欺骗,甚至渐渐在这里失去了本心。
山庄一点也不可怕。只有这种攻心之计,才是说不出的可怕。
萧十一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淡漠:“所以,你我可以离去了?”
连城璧道:“再留些日子如何?”
萧十一郎敛眸:“……总是要走的。”
连城璧笑道:“十一,我只是觉得,在这里看看风景也好。”
萧十一郎声音有些怪异:“看风景?”
连城璧揽着他的腰,将人锁在怀里:“你我认识八年多,真正却是聚少离多。难得能在这里享受安然时光,又何乐不为。”
萧十一郎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所以我们真正见着面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过——两个月又二十一天?”
萧十一郎出了门。
而连城璧则又开始煮水泡茶。
盛唐时茶道盛行,茶之道修身养性。沏茶,泡茶,品茶。这三者,便也能形成雅极的茶道之美。
连城璧自是各中高手。
房中忽然垂下一道帘子,帘子那一边,天公子出现了。
连城璧像是早知他会来,也不惊讶,只是认真沏茶。
天公子并不急着与他说什么,反而沉默片刻,赞赏道:“好茶。”
连城璧弹指,小小茶杯稳稳飞起,自帘珠细缝穿过:“既是好茶,公子便饮一杯。这个世上,你还是第二个。”
天公子却道:“我其实并不喜欢‘第二’这个词。”
连城璧挑了挑眉:“哦?”
天公子的声调微微上扬:“‘第二’,天下第二。听起来很是那么一回事。但上面始终有个‘第一’压着,处处受阻。所以我从来只做第一。不过为了连少这一杯茶,我倒可破例一次。”
连城璧敛眸含蓄一笑:“不胜荣幸。”
天公子已将茶喝尽了。
他闭着眼,像是在回味茶中韵味,又像是品味那一刹的永恒,忍不住又赞了一声,“好茶。”
连城璧给自己倒了一杯:“寻常百姓喝茶,便只在杯中放入茶叶,倒满水,待茶水沉下,便开始饮茶。但茶之道却复杂甚多。天公子可知这是为何?”
天公子不假思索便笑道:“这世间任何美的事物,总需要令人头痛的讲究。”
连城璧摇了摇头:“不对。”
“哦?”
连城璧道:“因为人有时候,很闲。”
天公子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完,又淡道:“我似乎低估了你,你这几日,过的还挺不错。”
连城璧闭眼轻嗅茶香,轻笑了一声:“身在桃源,自需洗尘去土,方能体味此地宁静悠远。”
天公子叹了口气:“倘若你早来二十年,我也不会如此寂寞。”
连城璧但笑不语。
天公子道:“你虽然比这世上所有妄想对抗我的人都清醒,但你也不过是那其中一人。”
连城璧一笑。
无论天公子说什么,怎么说,他都只是笑。温和从容,优雅极致。
很多时候,笑确实是最好的掩饰。
天公子也笑了笑,接着道:“你是个很奇特的人。强者的智慧、气度、风范……一应俱全。唯一悲哀的是,你手中没有力量。”
连城璧毫不避讳点头。
天公子又道:“虽然我很想谦虚,但我确实是站在了这天下武林第一高手的位置,这世上还没有人能毁了我。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想必你也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