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够大,他便走到法海的身边,将伞遮在两人的头顶。法海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
一路上,殷瑟瞧着和尚,而那和尚总是不时与相熟的香客行上一礼,虽说话不多却也总能说上两句。
而这蛇妖竟是一路安安静静,他只是不动声色的仔细瞧着。
这个和尚佛法越发高深力量,这个和尚的眼角已经长出细纹了,这个和尚越发冷漠了……
等到了山脚下的梅花树旁,人反而少了。
山下不过两株小树,文人墨客可都是冲着山上的一小片的梅林去的,自然不会再次停留。恰好,这样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这条蛇妖竟一路一声不吭,这让法海感到意外。到了目的地殷瑟也一语不发,只是瞧着两株红梅中间还有一株小小的白梅花交杂。
“文德,这几株是这几年新长的吧?”殷瑟突然问出了这一句不知从何而起的话。
这蛇妖一向思维跳脱,他问了,法海便也回答,“是。”
之后又是沉默。
殷瑟颤了颤眼睫,问道:“和尚,十年,是不是很长?”
“……于你弹指一瞬间。”法海顿了顿,回道。
“那对你来说呢?”蛇妖淡淡的问。
法海回答:“人生数十载。”
所以,对你来说,十年真的很长。
长到,我们之间竟然又陌生了。
刚刚,那个和尚再看那个病好后来还愿的孩子眼神真是温柔啊。方才,这个和尚和那位拄着拐杖来上香的老人主动说了好些话呢。现在,蛇妖与和尚竟冷漠至此。
一阵寒风吹来,冻得蛇妖一个激灵,拉了拉披风,想要抵挡这一阵寒风。
法海突然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回身对颜色道:“你且回去吧。”
“……”殷瑟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背着光他看不清。于是他走近还想再看清楚些,那和尚却已经躲过了他的目光。
法海觉得今日的蛇妖有些不对劲,却有说不上来。
“殷瑟……”他开口,话还没出,便已经被蛇咬打断。
“文德,你再叫我一声。”殷瑟将安分下来的鬓发挽到耳后。他背过双手,仰着脸笑,道:“我第一次觉得出自你口的名字这样好听,你再,叫我一声。”
法海无言。
见法海不应,殷瑟又靠近了法海一步,一人一妖之间不过一步的距离,近到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环抱住对方。
“文德,你哑巴了,在喊我一次名字有这么难么?”
“……”法海似不大适应这般接近,又后退了一大步,拧着眉低斥:“蛇妖,莫要胡闹。”
他,胡闹?
他不过是想他再叫他一声。原来这是他胡闹。
十年,于他,是弹指一瞬间。十年,于他,是岁月漫长,足够将两人在他心里原就单薄的情谊冲淡陌生。
他将他点点滴滴记在心里。而他怕连他长什么模样,都忘了吧。
蛇妖觉得自己该恼火,若是十年前,他一定毫不犹豫的将食盒甩他一脸。
殷瑟点了点头,“好,我不闹。”
他将食盒递给法海,又看学似乎有下大的趋势又将伞塞给了法海。
他道:“再会。”
随后转身迈入风雪。有些冷。刚刚服帖下来的鬓发又随着风飞舞开来。
他不想回头去看哪个和尚淡漠的眉眼。
同样是十年,于他而言十年苦修的每一日纵然都只是一滴水的情到如今已是积累成江河泛滥,而对于这个和尚,却是点滴消磨,已经陌生。
或许,这便是你与我的区别吧。
我喜欢,你看淡。
和尚,我们十年后再见,你可想过我,哪怕一瞬间。
文德,我很想你。
可惜,你没让我问出口。
可惜,你没让我说出口。
还好,我没问。我问了,你会生气。
还好,我没说。我说了,你会着恼。
文德,我很想你。
文德,你有没有想过我,就一点点。
蛇妖抹了把脸,突然扶着屋边的山竹无力的蹲下身,明明小屋就在前面,可他已经没有力气过去了。
他将脸埋进膝弯里,满目的黑暗里,口中无声的念,“文德,我想你。”
他勾起唇,笑得那样好看,颊边的酒窝深深,像是要笑出最美的深度,最入骨的情深,他问:“文德,你呢?有没有想过我呀?”
江南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渐渐升高至人的脚踝。
殷瑟不小心露出了原型蜷成一团盘在树下,大雪渐渐要将他掩埋,他便将自己团的更紧更紧,可蛇是冷血动物,仅靠自己怎么取暖呢。
他迷迷糊糊的蹭了蹭身边的老竹,粗糙的竹节摩擦着他的侧脸,他笑,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一觉醒了,便已经是春光浪漫时节。
殷瑟睁开眼时若有所感。
他愣愣的呆了好半响,才想起来他忘了同文德说,今年他就满三千五百岁了。
他僵硬着身体慢慢的游回自己的小屋。他看了一眼小屋外装的整整齐齐的炭,想那小狐狸应该是闲的没事儿干了,人没在还送什么炭。那狐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聪明了。
殷瑟游到自己床榻上躺下,随手拿出纸笔开始算,算了整整一日,带到第二日天命他才将厚厚的一叠纸放到一边。其间最上面的一张上书:四月一日,金山,半整数雷劫。
殷瑟是不用武器的。
少时修为不足时也炼过本命的法器,只是到后来修为渐深便用不着了,随手借给了个小辈。这些年也不曾想过讨回。
凡为妖,百年一小劫,五百年一大雷劫,千年一整劫。过一劫大难不死的修为便精进一分,渡不过的死了也就死了。
天雷击身,是劫难也是机缘。劫难是皮焦肉烂,苦不堪言。机缘是煅皮炼骨,褪妖成仙。
殷瑟趴在床榻上。
呆呆的盯着那四扇的屏风看,他呆了两天,突然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坐了起来。
化成一阵风飞了出去。
青城山,群峰环绕起伏、林木葱茏幽翠,全山林木青翠,四季常青,诸峰环峙,状若城廓。而他的小后辈就是这么会选地方,在这地方做了窝。
殷瑟一脚踏进洞府恰好见了某个白衣翩翩的女子潜心修行。感知有人入洞,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前辈。”白素贞一见来人,立刻下了石台,迎上前去。莞尔一笑间,风姿出尘。
“前辈难得有空来这青城山……”
殷瑟一笑回应,心中急切,道:“小丫头,有话咱们下回再说。今日我着条老蛇来时不要脸的向你借一样东西的。”
白素贞疑惑,他这位前辈一向是个懒洋洋的性子,没个正经的时候,什么事情能让他这般着急。“前辈但说。”
“千年前我送你的那把剑。”殷瑟道。
白素贞笑了,一挥手一把三尺长剑便已经出现在手中,“前辈说笑了,那剑原来便是前辈借我防身之用,何来向我借呢。若非是前辈行踪不定,该是素贞还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