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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独归斜阳远(37)

他说得甚是悠然,听不出喜怒。殿下诸人,却无一人敢接话,殿外风声肃肃,一湖山色刹那间清冷下来。

打破这寂静一刻的,是殿外侍从通报的声音,甚高,甚尖,几若刺破云霄。

“汴梁路宣抚使,阿思钵将军求见。”

皇帝轻微点头:“让他进来。”

阿思钵曾是都指挥使,又任亲卫多年,皇帝许他可佩剑入殿内。

一身黑甲的年轻将军半跪在皇帝面前,伽和长剑扣在身侧甲片上,清脆的铿锵声划过。

“起来吧。”皇帝微笑道,“数月不见了,阿思钵。”

阿思钵站起,秀长的凤目扫过吓成一片的群臣,又仿佛视而不见。

“前日颍州军营忽传急务,臣连夜赶去,未曾迎接圣驾……”

皇帝打断了他:“好了。朕知道是水师出了事,处置得如何了?”

“已处理完毕。”

“你随我来。”皇帝站起来,衣上云纹如同水藻般在光暗不明间舒展,“今日的水戏,便赏到此处吧。”

快要出殿门的时候,皇帝忽然又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看了看适才停着几艘小舟的地方,微微一笑,侧身对内侍说了句话。

袁思博跟在皇帝身后,目光却看着犹在张望的一群汴梁路文臣。他轻轻颔首,那些人见他如此示意,连忙退下了。

阿尔兰萨,真烈语中意为“狮子”。这位被后世称为狮子王的君主,此刻立在这湖心庭中,极目远眺。

和北方相比,此地虽未至江南,却已感受到湿润的气息拂在脸颊与颈间,湖光山色,亦仿佛笼着轻纱,轻柔难言。有云层缓缓飘来,天空敛去润金,渐渐转为一种黛青色。已有杨柳开始抽出絮花,丝丝缕缕的在天地间飞扬。湖边一圈繁绿树荫上,点缀着或淡粉或娇黄的花朵,一嘟噜一嘟噜,美不胜收。

“前些日子去了临安,感觉如何?”皇帝眯着眼睛将这幅美景揽入眼底,闲闲问道。

阿思钵略一沉吟,方答道:“若说景致,临安更胜一筹。”

皇帝侧目,淡淡看他一眼:“听说有人在路上伏击你?”

“是有此事。”阿思钵说得甚是轻描淡写,“那时在越国境内。若是事成,只需推给边境贼寇,这主意打得很是精明。”

皇帝淡金色的眸中滑过浅浅一道光亮,却提起了另一件事:“可记得那时朕赐名给你和你阿姐么?”

“是,陛下给阿姐赐名阿丽白,意为天赐。给臣取名阿思钵,意为……”

皇帝将话题接去,道:“你阿姐并无显赫家族背景支撑,待人又良善,她入了这宫中,朕虽时时照拂着,却也怕百密一疏。当日朕赐名你阿思钵,意为辅承,便是希望你在这宫外,能给你阿姐支撑。”

阿思钵眸中泛起复杂至极的光泽,道:“臣知道。”

皇帝笑了笑:“所以你在此处,愈发的要小心。必要时下手狠辣是应当的。只是要慢慢来。切勿急躁。”

“是。”

皇帝望着一湖山水,又问道:“水师出了何事?”

“臣擢升了两名越人将领操练水师。前日有人不服这二人管制,军中几乎起了哗变。”

皇帝面色一凛:“哗变?”

“已处理妥当了。”阿思钵缓缓道,并没有避讳嘴角一丝残酷的笑意,“金将军如今虽远戍燕京路,可人去影存。这毒臣已拔了一次,却未见得拔出干净,只能再去了一次。”

“上次你逮了近百人入狱,贬斥亦近百人。这次呢?”

“真烈对越朝,数十年不曾有一败。战败之责,若是赏罚不严明,威信何立?臣不觉得手段酷烈。”阿思钵直视皇帝锋锐的眼风,不急不忙道,“至于此次哗变,下级军官参与居多,又和上次不同。长久以来军中北方士兵瞧不起越人,才慢慢酿成的风波。臣并无他法,唯有让越遗民组成水师,与真烈士兵演练了一场。真烈的士兵输得心服口服,日后想必不会再心生芥蒂。”

皇帝轻微点头:“这是个好主意。”

阿思钵一笑:“陛下知道臣的个性,遇上这样的事,少有回寰的余地。这不是臣的主意。”

皇帝看了他一眼,亦笑道:“哦?”

“臣愿替陛下引荐一人。”阿思钵轻声道,“臣观察他数月,是可用大材。”

皇帝点头:“也好。

风声轻轻拂来,低哨之间转为柔和。皇帝似乎无心再谈公务了,转身瞧了瞧阿思钵,笑道:“去见过你阿姐没有?”

阿思钵摇头道:“未曾。”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铁甲冰凉,又笑了笑:“去换身衣服,再去瞧瞧你阿姐。”

阿思钵正欲离开的时候皇帝又喊住他:“她不知你去过越国。”

阿思钵脚步一顿,微笑道:“臣知道。”

帘外烟雨蒙蒙。池对岸千曲百孔的太湖石被这轻雨一浇,竟生起了缭绕薄雾,烟气从那孔间醺醺而出,恍若仙境。

皇帝轻步走进水榭之中,侍女吃了一惊,正要出声,他却摆了摆手,悄然靠近那抹纤细的身影。

慢慢的揽她进怀里,皇帝的脸颊贴在她的鬓角处,轻声问道:“今天做了什么?”

怀中的女子先是被他惊得一颤,随即回过神,转过身要行礼,他只是按住她的腰间,低声道:“别动。这是在外边,没那么多规矩。”

他一边轻声说着,目光落在她柔美无暇的侧脸上。她不曾将长发挽成发辫盘起,只是随意的挽成了斜云髻,鬓边落下了几丝,被温热的鼻息拂过,撩拨得他唇角微痒。身子骨还是这么单薄,无论他逼着她吃多少补药,总也养不出一丝丰腴来。皇帝一臂就能圈住她的腰,忍不住抱得紧了一些。

“不曾干什么,就在这里看看这园景。”阿丽白低低的回答,身后的胸膛宽厚而温暖,将她完全拥住的时候,也替她遮去了这斜风细雨。

“我遣人送个只木偶船来,大约放在池中了,要不要去看看?”皇帝淡金色的眸中柔意缱绻,“这几日甚忙,也不曾陪你四处逛逛,可觉得闷?”

她从他怀中仰起头,抿出一丝笑意来:“不曾。”

“如此……”皇帝笑了笑,携了她的手往水榭外的小径中走去,“阿思钵回来了。”

阿丽白眼中一抹灵动闪烁而过,像是极轻极微的水痕淡淡荡漾开去,她抿了唇,声音有几分颤抖:“他……在何处?”

“不急。我让他回去换身衣服再来见你。”

内侍忙忙的走来问道:“陛下,是坐轿回去么?”

皇帝瞧了阿丽白一眼,问道:“你累么?”

阿丽白摇头:“陛下陪我走走罢。”

皇帝笑了笑,牵了她的手,又伸手对内侍道:“伞。”

内侍一愕,张口结舌道:“这……”

眼见皇帝俊朗的脸上已有了不耐烦的神色,内侍忙转身将手上的油伞换了把大一些的,恭谨递与皇帝手上。

天青色的烟雨中,皇帝便撑开了伞,遮在自己身侧,又揽着阿丽白的肩,缓缓的迈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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