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这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的女子,竟然真的是薛老板口中的徐妈妈!
阮萝尽量自然地露出得体的笑容,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徐绯月笑着为她让了座,又随口招呼自己的丫鬟沏茶。
徐绯月丫鬟的穿着都比荆钗布裙的阮萝好了不知多少,阮萝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是这样豪奢的地方,阮芸赎身的价格在她心中不断引起恐慌,原本燃起的希望又一次正在悄然熄灭。
“妈妈,是否要现下准备云公子的早膳?”小丫头将茶沏好后毕恭毕敬地说道。
“不必,他还在睡着,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你先下去便是。”徐绯月美目轻敛,待到丫鬟出去又回身对阮萝笑道,“有客人一直在我这留宿,有所不便,还望阮老板包含。”
阮萝没想到徐绯月竟然也有客人,一时她脸色微红,却极为客气地表示没有关系。
“绯月听闻连城主都对阮老板的酒称赞有加,本以为遗憾无缘品尝,一会儿奴家定然先品尝一番。”
“徐妈妈过奖了。”阮萝已经渐渐知道这样的客套是必须的话题,于是有些笨拙的应承下来。
“不知道阮老板特来绯月的居所是为何事?”徐绯月的眼神温柔妩媚,可是看向阮萝时却让她不知不觉间有些畏惧,可一想到阮芸未来的人生系在自己的身上,阮萝心中便没了惧意,双眼直视着徐绯月的如花娇颜,露出了友善的笑意。
“香韵阁有一个叫阮芸的姑娘,正是我的姐姐,我想赎她出来。”
话音刚落,阮萝便看见徐绯月轻轻挑了下斜长入鬓的纤眉,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说姑娘的名字怎么如此熟悉,原来你便是音柔的妹妹,”徐绯月舀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十指纤纤与雪白瓷胎的光洁白皙丝毫不逊色,“只可惜,姑娘来晚了一步。”
“怎么?”
阮萝开口时手指在粗布裙边缘渐渐收紧,粗糙的纹理摩擦着她的指尖,又蔓延到了心底。
徐绯月眼帘微垂,扫过阮萝的手复又抬起,梨涡因为浅笑而漾起,声音柔桡曼妙。
“她死了。”
8.
阮萝顿觉脑中一片空白,呆立在这铺陈华丽的屋内,心却渀佛坠入了冰窖。
“什么时候的事?”
微颤的声音飘荡在空中,细若尘埃。
徐绯月掩鬓一笑正欲开口,却闻百花屏风后的内室传来一阵窸窣之声,缓缓回身间,身上轻纱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天之,你醒了?”
听得耳侧响起那宛若莺啼般的声音,阮萝恍然抬头,恰与一双星眸对个正着。
阮萝诧异地睁大眼,盯着眼前衣襟半开的男子。
这……这不是把阮芸的钱带给自己的男子吗?
“你有客人?”云天之的眼神落在阮萝身上只有片刻便回旋到了徐绯月的脸上,他的声音懒散,渀佛旁若无人一样走到了徐绯月的身边,一只手搭在了她单薄玲珑的肩上。
“不好意思徐妈妈,是我打扰了。”不等徐绯月回话,阮萝有些仓皇地站起身来,她克制不住指尖的颤抖,一心只想要离开这里,她站起来阮萝转身后夺门而出。
香韵阁长长的回廊像是绞索套在阮萝的心口,她越是压抑得喘不上气就越想大口呼吸,可是张开嘴后的每一次用力渀佛都带动身体内潮涌般的针刺。
阮芸死了。
一直以来,阮萝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比顺利,好像每一件事都在按照她的计划一步步井井有条的向前,可是这次,她甚至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阮萝有些恍惚,这个世界似乎在一瞬间脱离了她想象的模样,她从香韵阁的角门走出,靠在后巷的墙上,一点点颓然滑坐在地。
心中明明酸楚无力,眼中却格外干涩,阮萝觉得自己如果能够哭出来便会好受许多,可她就是流不出半滴泪水。
“我原以为你会有话想要质问我。”
一个声音在头上响起,阮萝抬起头,迎上了云天之意味深长的目光,他脸上没有笑容,可是眼眸中的光彩却闪烁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
“不,”阮萝再度低下头,声音有些喑哑,“我没有。”
“你姐姐是在自缢之前将银两交给我,或许你将她的选择当做解脱也未尝不可。”虽然音调放缓,可云天之散漫的声音却好像没有任何安慰的意思。
“她不是我姐姐,”阮萝再度抬头,直视着云天之闪过诧异的双眼,“她是我的一个借口,一个我以为能让我强大起来的借口,不过借口永远都只是借口,不是真相。”
眼前的姑娘像是和从前换了一个人,云天之一时竟然语塞起来,片刻之后他露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笑,蹲下身子,对视着阮萝涌动着波澜的眸子。
“那是因为你找错了方向。”
云天之的话让阮萝一愣,委屈突然涌上心间。
她做的一切难道都错了方向?
眼泪终于滑下有些苍白的脸颊,阮萝轻咬着下唇,不肯出发啜泣的声音。
云天之摇头一笑,突然伸手在阮萝心口处虚点一下:“强大,在这里。一个人强大与否,只在于自己的内心,不需要任何借口!”看阮萝茫然看来,他不觉笑意渐浓,“你要记着,既然活着,就倾尽全力让自己活得更好!”
云天之伸手拭去阮萝脸上的泪。
粗糙的触感传来,阮萝却不觉难受,不知为何她一点都想闪避,静静地听着云天之说的每一个字。
片刻后,阮萝才幽幽开口:“那你又是为什么肯帮她完成心愿,将银子送给我?”
“这并不是谦虚一句举手之劳便能解释的,”云天之轻轻一笑,清俊的五官因为这讳莫如深的笑容而更加深邃了起来,“世间的许多事都可以用价值几何来衡量,可唯独人情有时只能用人情来偿还,而我不过是在还一个欠了太久的人情,你不必谢我,我也不需要你的感激。”
说罢,云天之利落起身,单手扶起了在他面前显得格外单薄的阮萝。
“就算是晌午时分,这里也不应该是一个好人家姑娘独自前来的地方,你不适合做一个商人,心地柔软的人应该少些单刀直面这个总是残忍的世间。”
“你在笑我软弱?”
“不,我在蘀你惋惜,”看着阮萝似懂非懂的表情,云天之一时竟有些恍惚,他不知不觉伸出手揉了揉阮萝的头发,而后说道,“快些回家吧,我也要回去了,绯月刚刚正打算取了你的酒来,我很想尝尝到底是什么味道能让宁思危念念不忘。”
阮萝像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云天之最后浮上了淡泊的浅笑算是告别,而后转身向着角门内走去。
“那酒有两种。”不知为什么,阮萝突然开口,见云天之回头望向自己,她感到心口有些微热。
“我知道了。”云天之笑了笑,又转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