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家门口，我隐约听到里面有交谈的声音。我和身旁的贤宇对视了一眼，诧异地推开大门。
“陈浩林？！”贤宇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他眼中闪烁的光华与静好，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涨满了惊讶和愠怒。
而我满呆若木鸡地僵在原地，神情恍惚地凝视着坐在沙发上的三个人，——爸爸、妈妈和浩林。
浩林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遥遥几步的距离，他的脚步却似乎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他脚下迈出的每一步，都精准地敲在我的心头。一阵剧烈的痛感袭来，涌向我的四肢百骸，毫不留情。
“扑通”一声，他重重地跪在我的腿边。我本能地想要向后退一步，可体内游走的力气仿佛完全被抽空了，我的身体丝毫动弹不得。
“筱舞，我错了，求你回来我的身边。”因为情绪激动，浩林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哽咽和颤动起来。
我怔怔地俯视着面前一脸痛色的浩林，我最爱亦最恨的男人。我曾经一切感情的归宿，如今却宛如一把利刃，狠狠地刺进我的心脏。
我满面呆滞地动了动嘴唇，无法发出半点声音。奔腾的血液在体内疯狂地流窜，可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好像都不是自己的。
看到我光滑的前额上有汗水冒出来，贤宇缓缓伸出手，帮我解开大衣。
依旧跪在地板上的浩林，倔强地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紧盯着贤宇的一举一动。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出削的尖刀，带出滚滚的寒意，恨不能刺死与他争抢女人的贤宇。
失去了外套的遮掩，浩林的视线猝不及防地碰触到我凸起的小腹，他魔怔般地疯狂咆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不如杀了我！”
他以为我怀了贤宇的孩子。
他扭曲而抽搐的面容上，早已不复往日的淡定和沉稳。他怒瞪的双目中喷出熊熊烈焰，灼伤我的心。他死死地抱住我的小腿，身体剧烈地颤抖个不停。
如同老僧入定的父母陷入沉思，一言不发。他们脸上不断翻涌的暗沉神色，让我没来由的心惊，我不由自主抬起的手臂僵持在半空中。
爱已伤，情已逝。浩林，这一刻，我竟然连一个拥抱都无法给你。
贤宇一个箭步走上前，冷冷地推开几近失控和崩溃的浩林。他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回响在耳畔：“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被推出几步开外的浩林没有反抗，他只是定定地凝望着我苍白的容颜。他褪去了骄傲与冷峻的眸光，沉淀着无边无际的痛色，险些让我葬身于那抹痛恨中。
直到我收回视线，几不可察地向他摇了摇头，他才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走出大门。他此刻傲然而孤独的背影，竟然与我记忆中那抹冷寂的身影重叠得严丝合缝。
意外的重逢，以最决绝和残忍的方式，把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拉扯得更加遥远。
浩林离开后，妈妈和张嫂开始准备午饭，爸爸和贤宇进了书房，我一个人默默走回卧室，关上房门。
一整天，没有人再提起浩林的名字，仿佛他的突然出现，不过是一场梦魇。原来，他不仅是我的禁忌，亦是整个家庭的禁区。
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父母岂会容他摧毁。他们对浩林昭然表露的冷淡，早已明确了一切的立场。他们和贤宇站在统一阵线上，铁了心一致对“外”的强硬态度，让我本就纠结的心弦轰然倒塌。
第二天，浩林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我家门外。
枯黄的木兰树下，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穿着一件中款黑色厚呢大衣，与我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窗，静静遥望着。
我把微凉的手掌贴合在自己耸起的小腹上，喃喃自语道：“宝宝，看到了吗？他是你的爸爸。”
不知这样站了多久，我甚至感觉不到浮肿的小腿酸痛不已。我不再迟疑，反身走到衣橱前，披起一件厚实的外套，向门边走去。
“不要去。”在我拉开大门的一瞬，贤宇无措地扯住我的衣角，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马上回来。”我稍微用力，想扯回被他紧攥的衣角。
他不肯松手，执拗地与我僵持着，仿佛我一旦走出这扇大门，便永远不会回来。
“让她去。”爸爸冷淡的声音响起，透着浓烈的无奈与失望。
贤宇的大手无力地垂下，在他不安与颓败的目光中，我留下了一个决然的背影。
跨出大门，我和浩林一步一步走向彼此。他眸底浓郁的没落并未因为我的出现，而浅淡几分。
也许，此时此刻，对他而言，任何事情都不会是惊喜，哪怕是我重新回到他的怀抱，因为他以为我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而我，并不准备告诉他真相。
“我终究来晚了一步，是吗？”他的嗓音暗哑，英俊的脸上刻满痛苦。
我摇摇头，轻声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他苦笑了一下，讪讪地问道：“你恨我么？”
我此刻有太多的理由恨他，恨他狠决的抛弃，恨他屈辱的霸占。而曾经爱他的理由却只有个，——因为爱，所以爱。
可已然面目全非的爱情，如此卑微，如此单薄，注定敌不过汹涌的恨意。即使放下记恨，我们也找不回原来的爱情了。沾染太多杂质的情动，永远抚不平心头的伤痕。
我轻轻弯曲手指，握起拳头，鼓足勇气看着他的眼睛说：“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恨与不恨，我都已经放下了。”
言毕，我们之间陷入一阵尴尬的静默。没想到，在过往日夜相对的日子里，我们时常表露出最激烈的情绪，眼下却淡漠无语。
停顿了半响，他突然开口说：“文娜怀了耀轩的孩子，他们可能要复婚了。文娜的妈妈很担心她，所以之前请我陪她一起去医院。”
他特意向我解释为何那天他会接听文娜的电话，让我感觉说不出的怪异。既然已经决定斩断情丝，再去计较这些，岂不是太过矫情。尽管我也曾经怀疑过，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一切的猜忌都不攻自破。如果我还有不快，亦并非出于嫉妒，而是他轻易原谅了文娜。
内心经历了极快的犹疑，我抬起水眸，问出了心中的迷惑：“你不恨她吗？”
“恨他们有什么用？我更恨我自己。”他清淡的嗓音，卷挟着无所遁形的沉痛。
他所谓的“他们”，包括了太多人。那些曾经阻挠我们相爱的人们，一一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他放下了对他们的恨，却逃不过对自己的恨，他在用最狠戾的方式惩罚自己。
“浩林，你走吧，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说罢，我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转身走向家门。即使多耽搁一秒钟，不断蔓延的疼痛纠葛，都随时可能将我吞没。
“我今天下午就回北京。”身后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我脚下的步子一顿，却终是没有回头。
第44章 是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