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家门,我便看到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的贤宇。正午的阳光均匀地洒在他伟岸的身躯上,并不刺眼的浅黄色光晕为他修长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原来自己一直未曾走出他的视线,他真的这般害怕我会和浩林一走了之么?我的心头泛起丝丝苦涩。
贤宇缓缓地转过身,上身灰色的开司米毛衫透着淡雅的温暖,他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那双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粘着我的视线,仿佛要把我流露出的一切情绪全部尽收眼底,哪怕是蛛丝马迹都不肯放过。
大概发现我并无异样,他如释重负地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走了?”
“嗯。他又不是瘟神,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为了缓和他不安的情绪,我故意放松语调。
贤宇没有心情与我调笑,冷着一张脸恨声说:“他就是瘟神。他每次出现保准没好事,我能不紧张么!”
“他不会再出现了。”我喃喃自语道,心底却划过一瞬的没落,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他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他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我猜不透贤宇的心思,只能实话实说:“他根本没问。”
他没有吭声,刚刚展颜的俊脸上,再次浮现起几分郁色。
睡醒午觉,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妈妈端坐在我的床头。我挪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靠着床背坐起身,叫了声“妈”。
她心疼地摸了摸我的发丝,似是经过了极为纠结的思虑,她终于问出了一个令我措手不及的问题:“舞,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一直以来伪装的坚强和淡漠,此刻宛如滔滔巨浪险些将我溺毙,一个我不愿正视且拼命逃避的事实霎那间被推上风口浪尖。
我可以瞒天过海,但这拙劣的演技岂能骗过视我为至亲至爱的父母?
憋屈已久的情绪化作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延着我毫无血色的面颊无声地流淌着,眼下任是如何巧妙的辩解都是苍白的。
妈妈在我几近决堤的泪水中窥探到了答案,她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讶然,她的眸子中平添上一屡复杂的色泽,有点沉重,有点锥心。
偌大的卧室中,除了我低低地抽泣声,再无他响。妈妈把我揽进怀里,慈爱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耳畔:“女儿受苦了…”
我紧紧地回抱着她,用汹涌的眼泪宣泄着自己无处可去的委屈。那一夜浩林粗暴的挺进,让我永生无法释怀。即使是我怀着他的骨肉,依然难以抹平刻骨铭心的屈辱。
原来比起守护,比起摧毁,更艰涩的是遗忘。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而痛更深。
妈妈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如果你真的放不下陈浩林,就回到他身边吧,毕竟他是孩子的爸爸。”
“不!”我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失心疯般地推开了妈妈的身体,猛然从她温热的臂弯中抽离出来。
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激动地吼道:“我不要!我恨他!他不配做孩子的爸爸!”
爱情可以颠倒世界,这一刻,却无法颠覆我和他的执念与心魔。
我的爆发和失控吓到了妈妈,她颤抖地摩挲着我剧烈起伏的后背,像哄小孩子般宽慰我说:“好,好,我们不提他。”
可她的眼中却分明掠过一瞬的释然。
她在试探我吗?我差点忘记了,父母对浩林全家都无甚好感,即便他们因为孩子,迫不得已接受了浩林,埂在他们心中的刺也不可能轻易剔除。如今我铁了心不肯与他复合,自然合了父母的心意。更何况比起浩林,他们明显更偏爱贤宇。
果不其然,妈妈有些难为情地开口说:“舞,贤宇是个不错的男人,你跟着他,以后一定不会受苦的…”
我渐渐平复下来的暴敛情绪,再一次被点燃了。我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没好气地说:“妈,你们别把我当个皮球,踢来踢去的行不行?!”
妈妈急忙解释说:“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和你爸终归是为了你好。”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妈,这件事以后再说吧。”说完,我用被子蒙住头,不再看她。
无可否认,贤宇是一个能够赐予我一生幸福的男子,可当下的我根本不配拥有他的爱意。浩林给我的爱太伤,我甚至没有把握自己何时才能从这段孽爱中走出来。难道我要因为一己私欲,让贤宇陷入永无止境的等待?
在浩林离开洛杉矶之后,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而我的脾气越来越坏,易喜易怒,我隐隐担心自己的产前抑郁症是否愈加严重了。
为了舒缓我紧张的情绪,贤宇变着法儿地哄我开心。可我却一心想找个机会,斩断我们之间若即若离的情愫。
这个周末,父母飞赴孟加拉的服装工厂处理公司的事情。只有我和贤宇两个人在家,他提议我们去Santa山脉踏青。
“踏青?哪有人大冬天去踏青的?”我兴致不高,没精打采地回绝了他。
“就当去散步行了吧?孕妇需要适当的运动,你成天闷在家里,小心憋坏了。”说着,他把我从沙发里拽起来,不由分说地给我披上大衣。
我拗不过他,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活像一颗粽子,我极不情愿地跟着他出了家门。
在美国没有车简直寸步难行,幸好贤宇已经考到了驾照。驱车经过短暂的行程,我们便抵达了Santa山脉。
绵延的山色虽然不复夏季时郁郁葱葱的浓绿遍野,但放眼望去,鬼斧神工的山峦起伏依旧令我们的心情豁然开朗。
我们并肩走在山间的小道上,我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凛而纯净的空气久久萦绕在鼻息间,夹杂着植物特有的清香,说不出的沁人心脾。
吮吸着大自然心旷神怡的气息,我本不想提及煞风景的话题,但寻思了一阵,我觉得眼下不失为一个最适合的机会。
我突然讪讪地小声说:“咸鱼,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微愣了一下,扭头看着我说:“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当我们的眸光碰触在一处时,他凛冽的眸子中一片澄明,没有丝毫的疑惑。他根本不是听不懂,而是他太了解我,知道任何伤他的话,我都难以启齿。
他在赌,赌我的不忍和心软。
但是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我狠下心说:“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爱上谁了,我好像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你还是忘不了他吗?” 他刻意忽略掉浩林的名字,随之把视线从我未着脂粉的脸上挪开,漫不经心地落在山路一旁的树桩上。而他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地握着,极力隐忍不发。
我迷茫地喃喃自语道:“我不知道。爱太伤人了,我害怕了,再也不想爱了。”
他的两道浓眉纠结在一处,眉心刻着浓重的疼惜。他倔强地牵起我带着厚皮手套的小手,与过往的每一次一样有力,唯一的不同,便是此刻他手上的力道,比往日增添了几分坚定和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