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萧扶白淡淡一应,眼神却望着窗外。
柳轻瑾口齿启开,忽又闭上,总觉有些说不下去,最后缄默。
车轮辘辘作响,压过地面痕迹交错,天际的晚霞正红成一片,艳薄的余光从竹帘缝隙筛进来,照得衣衫上斑斓流华,人的神色也在这明暗的色彩间依稀恍惚。
突然,他的手覆上来,顺着纤柔细致的骨节交叉握紧,柳轻瑾不及反应,被拽入坚实的怀抱里。
“轻瑾……”萧扶白竟是失神忘我地抱着她,吻过她的眉、她的眼,身体好似失控了一样,要把她狠狠扼死在怀中,只觉哪里被伤痛,痛到极点了,便发疯般地吻她,把唇啃咬得红肿不堪,破开一层皮,渗出血,舌尖舔过,带着腥甜的味道在她口中拼力纠缠,那像是一种绝望,一种濒死的爱缠,强烈已近乎把彼此都毁灭的程度。
柳轻瑾一时呼吸不能,脑子里昏沉沉的,只觉舌头上全是伤,痛得厉害,似乎再也讲不出话了。
“你还记得……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声音因酸楚而沙哑,凑在耳边,极轻极轻地呢哝着,仿佛细碎的沙砾伴随呼吸一起消歇了。让柳轻瑾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之后的一路,也不过是这样抱着她,不说话,像忘记怎样说话。柳轻瑾被吻得痛极了,安静地贴在他胸前,听得一种心跳声,急促而紊乱的,撞得耳朵难受,到后来,也分不清究竟是谁发出来的。
马车停在西武门,二人下了车被侍卫引领着,曲曲折折地拐过几道弯,最后来到一处空凉的宫苑,关临树早早就带人在里面等候了。
柳轻瑾皱下眉,环视四周,除了来时的门和后方一扇偏门,便再无出口,四周被高高的朱墙围筑,也没什么花景楼阁,未免太过空旷萧索。
关临树忙不迭上前,笑道:“可算到了,皇上正等着您呢。”
柳轻瑾疑惑:“皇上在这里吗?”
关临树摇头:“皇上这会儿正在御书房,您得随我一同过去。”斜目一眼萧扶白,“这位公子先请在此留步。”
柳轻瑾有些试探地问:“皇上他,只说见我一个人吗?”
关临树点头,催促道:“柳姑娘,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免得皇上等久了又该怪罪下来,奴才这差不好当啊。”
柳轻瑾只得“哦”了声,侧过头,却瞧萧扶白似在走神一般,目光凝视着她的脸,只是痴痴地、痴痴地看着。
“扶白,你先在这里等我……很快就回来的。”那时日落西山,天色完全黯淡下来。隐隐月色照在她纯净无暇的面庞上,宛如发光白露,晶莹欲碎。
萧扶白控制不住,轻轻摸上她的脸。
柳轻瑾浑然一震,竟被他这举动弄得莫名酸涩,偏脸埋入他的掌心里,感受着肌肤间亲热温腻的摩挲,仿佛要共同融化为月光下的水,眷恋着,舍不得走,声音揉入风中,软软缠缠地如弦上香风:“扶白,等我回来,回来之后……我、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
别生气……几个字,终究噎在喉咙里,没有发出来。
见他们这般难分难舍,关临树低下头,状若无意地咳了声。
柳轻瑾惊醒,一咬唇,扭头离开。
像是被一根绳线牵引,萧扶白目光随她的背影而动,长指仍滞在半空,指尖萦绕着那么一点幽冷的香,似乎想挽留住什么。
“轻瑾……”
行出七八步后,柳轻瑾听到他在背后呼唤,蓦地回首。
月色如纱烟,遮朦住他脸上几分神色,只是那目中深情怎样也掩藏不住,溶在温柔的眼波里,流转如晶琼华泽,映得人心境恍惚。
陡然间,柳轻瑾驻步不前。
关临树再次催促:“柳姑娘,还是快些吧,皇上正等着呢。”
柳轻瑾嘴巴张开下,似是应着,目光却一直黏在那人身上。
关临树朝旁努努嘴,两名小太监即刻绕到背后,遮住她的视线道:“姑娘请。”
柳轻瑾不得已敛眸,走到偏门时,又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
萧扶白站在原地,白衣清瘦,是天涯暗处伶仃的昙,又被皎洁月光映成雪的影子,衬得那时夜色,竟也愈发凄凉萧索。
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在一点点远去,想抓……也抓不住了。
柳轻瑾低头,终于随一行人离开。
瑟瑟风声刮过耳畔,好像滑入喉咙里的眼泪,涩得呜呜咽咽,却终究滴淌不到人间。
萧扶白一味出神地望着,望在她消失的地方……直至远处,寒鸦乱啼两声,惊了梦,人便也醒了。
炽爱的温度逐渐从眸中冷却,他眼波斜斜流滑,竟转瞬换成一丝沁骨冰心的寒意,如藏在潋滟水面下的锋刃,待凛芒破空而出,吓得月几乎破碎。
几乎同一时刻,纷沓的脚步声由远驰近,身着甲胄的禁军分别从前后两道门蜂拥挤入,手持尖利长矛将他团团围住,无数名弓箭手登上四面宫墙,拉开弓弩,弦已撑到极限,发出“咝咝”的轻微声响,箭翎在暗色里划过一道银冷弧度,直直瞄准场中人,蓄势待发。
须臾,氛围变得凝固紧张,似乎连个呼吸,都能将人惊动。
一名玄甲将领从中走出来,笑得不冷不热:“皇上有令,让末将在此好好迎接玉逍白郎。”
目睹这等架势,萧扶白反倒神态玄定,若无其事一般。白玉似的手指伸上额头,那淡淡优雅的抚眉动作,却在不经意间弥漫出一股漫天杀气来。启唇微笑:“皇上当真有心了。”末了,吐字轻缓,“我就知道……他怎肯放过我……”
将领霍然肃容:“今夜你必将命丧于此!”
萧扶白微一侧头,那目光冷若浸了千年冰潭的魄玉,削一样扫过人面,带来切肤之痛。看得那将领暗自颤栗,屏息运气,方稳住心神。
萧扶白转而望空,扯唇泄出一缕低不可闻的叹息,宛如渺散天边的云。像对他,又像在喃喃自语:“我本无心伤人,又为何非要如此逼我……”
将领只觉他语气甚是狂妄自大,鼻中发出冷嗤:“任你有天大的本事,而今也不过是釜底枯鱼,插翅也难飞,方才之言,不觉是个笑话么!”
萧扶白嘴角一扬,笑得诡异难懂。
将领沉下脸,因圣上有旨,不敢多做耽搁,算计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让禁军让开一条道,自己退到墙根,冷眼旁观。
禁军与弓箭手聚精会神,丝毫不曾松懈,手中弦紧箭颤,像按捺不住地发出阵阵轻吟,最后将领举起手势,在半空顿了两瞬,一声令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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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如同浓稠的墨从天边肆意地渲了开,飞檐挑角便似被勾出来的翅翼,伸向天空,无数宫灯缓缓而升,与天相映成辉,一片灼灿盛亮。
一路上,柳轻瑾不知何故,总有些放心不下地回首看看,只觉这一道走得十分漫长,仿佛永无尽头。
两旁的宫灯渐渐繁多,景致也愈发开阔,殿宇楼台在暗夜里璀璨成辉,当行到一处宫殿,左右戒备已然森严,穿过垂花门又至一段路程,终于,当柳轻瑾抬首,远远地便看到高阶殿前一柄金华摇展的九龙伞盖,两列宫侍手提垂纱灯,正簇拥着一个人,橘红氤氲之光,将当前那人打照得流彩生辉,宛然沉梦水涟里一剪绝色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