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在他面前,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怨洛轩的不好,害得洛轩被主上大骂一通,不得已过来赔不是,结果她心情一好,就把他晾在一旁,屁颠颠地跟着人家走了,连头也不回。
死丫头,忘恩负义,没心没肺,好了伤疤忘了痛,把他当成安慰的玩具么,有用的时候想,没用的时候忘得干干净净。
牙齿磨搓,咬得咯咯作响。
气死他了!真是气死他了!
“四公子,四公子!”纸鸢刮在树上,因为太高,家仆只得跑来寻他。
唐重玉敛住情绪,藏得不动声色,听家仆描述完,轻功落地,随她而去。哪料远远的,便瞧见六妹已经爬上树干。
那大树高约七丈,枝繁叶茂,绿荫笼地,可谓参天,倘若跌下,足以摔断四肢,六姑娘不识危险,居然抓着粗大的树枝往上攀沿。
“六妹!”唐重玉一颗心简直吊到嗓子眼,想也不想地纵身奔去。
六姑娘咬着嘴唇,使劲伸长小手臂,差一点点,一点点,就要够到纸鸢了,然而施出的力气陡然失尽,身形往前一倾,脚底无物,重重往下坠落。
“六妹——”目睹那小小的人儿宛如流星陨落,唐重玉惊急交加,全力施展轻功,可惜仍差出一段距离,眼瞅已经来不及。
电光石火间,林中闪现出一道白影,姿轻分外飘逸,若踏云渡花一般,纵掠半空,徒手接住坠落的六姑娘。
危机关头,六姑娘牢锁双目,吓得羽睫狂抖欲碎,直至跌入一对修长削瘦的臂弯中,稳了稳呼吸,才肯缓慢睁眼。
接住她的那个人,一袭白衣,帷帽雪纱遮面,肩后一束披散的灰白长发肆意飞扬。
恰好一剪风吹来,雪纱由两边飘开,露出一张美色容颜,盯着她,眼神沉滞而虚无,没有灵魂一般。
六姑娘眨动圆眸,许是对方长得太过好看,原本的惊恐转为呆呆发愣,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嗯,对方救了她,所以不是坏人,她脸蛋上粉光浮闪,荷花般可爱,咧开小嘴,跟他甜甜一笑。
“勉儿……”慕沚神智颠倒混乱,忽然欣喜若狂地抱住她,“勉儿,哥哥好想你!”
唐重玉终于赶来,知他是救命恩人,忙抱拳感激:“多谢阁下救下舍妹,不知尊姓大名,在下该如何称呼!”
慕沚置若罔闻,只是抱着小女孩犹自欢喜。
唐重玉心生莫名的熟悉感,眉宇暗压,欲窥视那雪纱下的真容,但他已经站起身,长姿俊逸,一头灰白色的长发,仿佛烟絮飘雪凭空漫飞,更加张扬明显。
“白发妖人!”家仆想到什么,顿时掩嘴惊呼。
唐重玉一震,这几年,江湖凭空出了一个怪人,武功绝顶,不以真容示人,单以身法行动来看,似乎还很年轻,头发却已半白,无论江湖厮杀,比武争斗,庆寿摆宴……他都会骤然出现,逢人便问,从无顾忌。比如上次两帮派陷入激烈打斗,他却闯入战中,抓住一方首领不停追问,凡是有人从旁打扰,下手绝不留情,又因他武功太高,谁都拿他不得。
听闻,他像在一心寻人,是失散的妹妹……恐怕,多年未果,相思成疾,成了一个痴癫人……
念及,唐重玉想到他抱着六妹欢喜的样子,大脑如被皮鞭火辣辣地一抽,下意识紧张:“六妹!”
发觉他要抢人,慕沚左臂搂紧女童,右腕一划剑弧,转眼间,人已消匿无踪。
唐重玉一咬牙,施展轻功提纵术,追随而去。
流水潺潺的小溪边,六姑娘坐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看到那人摘了一些小野花,捧到她跟前。
她摇头:“我不要。”
此时慕沚已经摘掉帷帽,天光下是雪一般冰清神美的容颜,凝她的目光太宠,宠到完全把她当成自己的生命:“那你喜欢什么,哥哥给你找来,是不是肚子饿了?想吃红梅酥吗?不过,咱们现在是在山林,要下山到城里才能买……”
他眉宇焦愁,兀自说个不停,完全是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
过会儿,又问:“勉儿,你怎么不理哥哥了?”
“这些年,哥哥一直在找你,如今可算是找到了……”
“勉儿……哥哥喜欢看你笑,你再笑一个给我看好不好?
男人的语气充满哀求可怜,似乎她笑,他就开心,她不笑,他就受伤。
他言行举止甚为怪异,又将她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六姑娘有些委屈地嘟起嘴:“我不是勉儿!”
慕沚担忧地叹:“你看,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顽皮,怎么又爬到树上去了?那么高,要不是有哥哥接着,真的摔下来可怎么办?”
提到“以前”,他倏地拧眉想了想,总觉得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可又实在记不清,脑中所有的人与事皆是错乱,迷迷糊糊,寻不到方向,当目线又瞄向跟前小小的人儿,一下又明了,她就是七八岁的勉儿,而他,也是那个时候的自己。
六姑娘找不到四哥与家仆,开始急起来:“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慕沚安抚她:“勉儿,咱们不回去,要是回去了,咱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六小姐听不懂:“为什么要在一起!”
“他们……”声音顿下,忘了为什么,总之不能回去,“勉儿,跟哥哥在一起好吗,永远在一起。”
不分开,就这样一直呆下去,从此刻起,过一个时辰,过一天,过一年,过一辈子。
越想越美好,但想得久了,又担心一切会远离而去,他害怕,怕自己的命消失了,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勉儿,我只有你了啊。”
他胸口剧烈鼓动,震得人痛,一无所有,唯有她,用力抱着,仿佛肉与肉相连,一扯开,撕心裂肺。
“放开她!”背后传来唐重玉愤怒的吼叫。
慕沚转首,一刹那,灰白长发散面,是种妖美。
唐重玉愣住,简直以为看错,随即脑际轰隆一响,犹如无数的雷雨碎石噼里啪啦当头灌下,张着嘴,舌头不能使用了一样:“阿、阿沚?怎么……是你……”
没有看错,没有看错。
那个武功超绝,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白发妖人,竟然是他。
堂堂慕家少主,今已变得痴痴癫癫。
一头乌发,何以灰白沧桑。
唐重玉回过神,脸上难掩惊痛之情:“阿沚,你怎么变成这样?”
“四哥!”六姑娘跳下岩石,欣喜地朝他奔去,却被慕沚一把捞住小腰,搂于怀中。
“阿沚,你做什么,别伤害她!”唐重玉趋前几步,但看到他对着六妹眸底晃动出的柔爱神色,以及小心翼翼的举动,又不自主刹住步伐。
慕沚这才安了心,眸光清冷一睨,淡淡开口:“谁也不能带走勉儿。”
“勉儿?勉儿出什么事了?”唐重玉摸不着头绪,听他方才唤六妹“勉儿”,且联想到那些江湖传闻,紧促的呼吸间带着焦虑不安,“阿沚,你不记得我了?是我,我是阿玉啊,你抱的那个人不是勉儿,她是我的六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