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沚蹙眉,不为所动。
“阿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变成这般模样……”他神智恍恍惚惚,唐重玉痛心万般,竭力想把他唤醒,“你仔细想想,勉儿已经长大,早不是个孩子了,你瞧清楚,她跟勉儿小时候一点都不像的,瞧呀,她真的不是勉儿,好吗,你快放开她。”
慕沚听言,开始注视着怀里的小人儿,可惜始终不放手,连一根手指都不曾松,唐重玉不得已,只能用话语一点点分散他的注意力,暗中慢慢挪步接近,踩到地面一片干枯的落叶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响。
但一个微乎其微的声音,却让慕沚惊觉,本能的挥剑旋出四击,唐重玉一下子灵敏倒退,与此同时,“唰”地挫开手中雪扇,将那股强劲的气流扫向一旁。
“阿沚!”见他抱着六妹要遁,唐重玉秀腕翻扬,暗藏扇中的三根羽刺快如流矢,从他身侧擦去,插入前方的树干中。
果然,慕沚身形一偏,慢下速度,唐重玉则趁机赶上,扇影迷幻,剑光寒冽,二人迅速交上手。
唐重玉意在劝阻,下手保留三分,而慕沚剑法似已有偏,激狂执拗,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若非顾及怀中人儿,只怕不施全力的唐重玉根本无法抵抗。
就在彼此互不退让,打得不可开交之际,怀中的六姑娘因受惊过度,开始嚎啕大哭。
“勉儿,怎么了?”慕沚忽然停手,闪躲到一侧,跪□把她放在地上,一边哄一边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她大叫:“讨厌,我讨厌你。”
“讨厌……”他只念着、念着,脸色渐渐失血般的苍白。
心口像无端端裂开一个洞,有股巨大的悲伤涌现。
他嗓音发颤:“为什么……勉儿,你不要哥哥了吗……”
“我不是勉儿!”六姑娘鼓气嚷道,抹着红肿的双目,早已哭成个小泪人,“我也不要跟你在一起,我要四哥,我要四哥,你不许伤害四哥!”
慕沚一时不能接受,完全僵在原地。
“阿沚。”唐重玉几乎痛心疾首道,“你清醒清醒吧,我知道你思念勉儿,但你瞧清楚,她哪里是勉儿呢,她是唐府的六小姐,是我妹妹,根本不是勉儿啊!”
不是勉儿,根本不是勉儿!
轰……轰……
天雷纵劈,山崩石裂。
一句话点醒,慕沚如从妖梦中被狠扯醒来,眸底陡现成空,仅余下粉身碎骨的绝痛,那样无望,那样惨烈。
他的手从缓缓六姑娘肩上垂落,六姑娘得到自由,马上朝着唐重玉奔去:“四哥,四哥!”
“六妹!”唐重玉跪地张开双臂,赶紧将她抱入怀中。
慕沚呆呆看着他们兄妹重逢的画面,而自己却形单影只,像一只被遗弃的孤兽,空茫的眼中,逐渐有泪水动荡涌出。
原来不是,原来对方不是……
那他的勉儿呢,他的勉儿在哪里了,他找了这么久了,不分白天黑昼的找,在梦里现实找,找的心都碎了。
“阿沚,你要上哪儿去?”他转身,听到唐重玉在背后呼喊。
顿身,侧眸,灰白色的长发,随风铺天盖地的飘舞。
薄唇吐逸出几个字,淡淡的,卷入风中——
“我不是慕沚。”
他不是,真正的慕沚,已经死了,而他是谁呢?他自己个儿也不知道。
摸着胸口,还有心跳,但身已死。
原来,就是这种滋味啊。
失去她,他生不如死。
不顾唐重玉的一遍遍呼喊,他运展上乘轻功,飞快纵跃出三丈开外,恍凝浮雪过潭,一瞬幻美,从此再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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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州
临近安和桥,巷口处开设了一间小药堂,共分三进,一进看病,二进药房,三进屋舍。
平日里生意很好,人进人出。
四轮马车停在药堂门前,年轻的公子踱下马车,正逢两名伙计抱了门板出来,背后还跟着一名女童,见着对方,双眸登时湛了湛:“咦,岑公子您来啦。”
她叫妞妞,是张大娘的闺女,跟着母亲一起在药堂当帮手。岑公子问:“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打烊了?”
妞妞笑答:“掌柜的说要去郊外看红枫,怕是季节一过,叶子就全落了,掌柜的一直想去瞧,刚巧今日人少,便早早打烊了。”
岑公子是常客,倒不是看病的常客,而是掌柜在韶州最要好的朋友,动辄过来探望。
岑公子被她领着入了三进院,慕勉已经收拾妥当,换上一身粉白相称的轻便裙装,正吩咐着伙计去套车,妞妞老远见着她,扯起小嗓门喊:“掌柜的,岑公子来啦。”
慕勉回眸凝睇,一张素面迎光绽亮,宛如巅上皑皑琼雪,晶莹着快要融化。她黛眉轻翅,颇为意外:“可巧,我正要出门。”
岑公子唇角淡勾:“不妨事,我途经而已,你忙你的。”
慕勉含笑解释:“山上红叶正浓,我打算带着妞妞一起赏枫,顺道收集点秋露。”
听掌柜的说要带自己去,妞妞小嘴咧得都快合不上了。
岑公子趁机打量,她双目浸水般的亮,比起当初,苍白的肤色已是光润透粉,仿佛搽了一层细细胭脂,看去精神极好:“平日里总见你忙,没有闲下的功夫,其实倒早该出去散散心了,下次我再讨杯茶吃。”
慕勉颔首,转念想到:“对了,刚好你来了,这次的银钱……”
那时她决定在韶州栖身,得他帮助,才开设了这么一家小小的药堂,她精通药理,人缘又好,获得附近居民夸赞,生意自是做的不错,到这里无论看病看人,年轻的小伙儿尤其多。
如今手头上攒了钱,她记得他的施助,不曾占为己有,坚持定期归还。
岑公子忙开口:“不是说了不着急的。”
慕勉猜到他要拒绝:“当初你说凡事开头难,叫我慢慢来,现在我也有些本钱,你又说从一月一还推到半年一还,再这样下去,我怕就还不了了。”
“那岂不正好。”本有此意,岑公子笑了笑,“你也知道,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慕勉面露正色:“做人当知知恩图报,况且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次决不许拒绝,你且等下,我这就回房拿给你。”
她执拗上,岑公子很是无奈,目送着她转身而去,纤细的身影染在阳光中,像透明的纸般渐渐淡薄。
当慕勉从房内出来,院落里已是空空无人,诧异地问妞妞:“岑公子呢?”
“岑公子已经回去了,说别耽误掌柜的出行时间。”
“这人……”慕勉又气又好笑,摇摇头,半晌一叹,“好,那咱们走吧。”
乘马车来到郊外的小山上,那里有一片野生的枫林,霜叶似火,熊熊浓烈,烧着天空,时常有爱枫游客到山上观光。
妞妞发现掌柜的自进入枫林后,表情就变了,眼睛也有点红肿,仿佛那片片枫叶里,存着无数伤心,引得她想,引得她痴,引得她肝肠寸断,伤痛难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