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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寻(118)

当身体与长剑分离之后,封衣遥连喷数口鲜血,身形已是摇摇欲坠,而脚下石地被震得松落,两个人一起往下崖底沉去。

“衣遥——衣遥——”花以怜惊恐地睁大双目,边跑边伸出一只手。

“小怜……”封衣遥露出一抹浅淡却又温柔无比的笑容,朝着她奔来的方向,也缓缓地伸出一只被血染红的手。

“你不是答应我……要陪我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我们一起盖间茅舍,一起种花,等到冬天一起踏雪赏梅……你不是说我们生几个孩子,一家人永远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吗……你忘了吗!你忘了吗!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离开我了吗……衣遥……衣遥……”花以怜哭得肝肠寸断,声调似怨似恨,又似哀到极点就快崩溃。

或许是身体太痛了,或许是没有力气了,又或许连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封衣遥只是一直望着她,不肯从她脸上挪开半分,正拼命地用着生命里的最后一点时间,去凝视自己最深爱的人。

旧日的记忆宛如潮涌,破开闸门……

他回想到七年前的那场风雪夜晚,他披着斗篷为她送来热腾腾的红薯;在红梅绽放的山顶,他用自己攒下的钱买来锁片送给她当礼物;在花雨纷飞下,他对她许出最美最纯真的誓言。

还有……还有在幽竹茅屋,他在外打柴捕猎,她在家缝补煮饭,深夜相拥相眠,彼此就像一对普通的樵夫樵妇,度过了十余天平静安宁的日子。

浮光往事……一幕一幕,辗转脑际……居然全是甜蜜与幸福的画面。

怜……对不起,终究无法陪你走到最后了……

只要她爱他,一切就足够了……

而心心念念不忘的……却是没能亲眼看到她凤冠霞帔的样子,没能亲手为她掀开红盖头。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娶她为妻啊……

“衣遥——”只差一点点,一点点,就能抓到他的手,就能感受他的温度,就能扑进他的怀中了。

她伸出的手,与他伸来的手,只差一步之遥,不过一步之遥而已。

然而……

地面轰然崩塌……

封衣遥脚底悬空,整个人随着无数块松落的岩石快速坠落下去……

花以怜瞪大双眸,手臂悬在半空,跪地崖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化作一道黑点,很快消逝在谷底的白色雾霭之中。

掉、掉下去了……

不在了……

那个人不在了……

她居然……连他的一片衣角也不曾触到……

她最深爱的人,真的已经,抽离开她的生命!

而那两个人,一个因恨、一个因爱,是否依然会在地狱里纠缠无休?

花以怜不敢置信地跪在悬崖边,失了魂魄一般,神情木然地对着谷底发呆。

“怜儿,小心——”

玉晶姬趁她不妨,借机施出绝情绵骨掌,快绝狠辣地袭向她背后,怎奈眼前晃过一抹白影,祈云修竟是毫不迟疑地替对方挡下这一掌。

花以怜听到喊声,终于惊醒回首,却瞧祈云修倒在地上,身体像断了线被摔坏的木偶,剧烈不止地抽搐,隐约能听到骨头一点点咔嚓断裂的声音,正从他的体内传出。

“云修!”花以怜大惊失色,扑上前尖叫,“云修!云修!”

纵使痛不欲死,但耳边仍是清楚地听到了,她朝自己喊的是云修……不再是师兄……

这一回,他终于派上用场了……

玉晶姬眼见失手,暗自一嗤,下瞬忽觉胸口传来剧痛,低下头,才看到自己胸前透出的银亮剑尖,她瞠目震愕,缓缓转过视线,凝着那人,脸孔猛地扭曲抽动:“你竟然……还没有……”犹言未完,人便倒了下去。

孟湘环收回手,冷冷笑了下:“戏还没看到最后……我又怎么……能死呢……”朝祈云修的方向望去一眼,一抹温柔得近乎虚幻的笑从他脸上浮现,随即撑着全身的力终于枯竭,倒地气绝。

“云修,云修,你答我一声,求求你……求求你睁开眼睛……不要了,不要再离开了,不要连你也离开我了……云修、云修……”花以怜捧起他惨白如雪的脸庞,搂在怀里,已是悲痛到泣不成声。

“不要碰他。”一个苍老略微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凛然含威,使人闻之,莫名地就会遵从。

花以怜抬起泪眼星眸,在刺目的阳光下,隐约见得一个伟岸的身影。

“他已经中了绝情绵骨掌,你若再随意动他,他便会立即骨散筋离,眼下他除了五腑功能如常,其它地方皆已无用了。”那人本是缓慢的语调中,渐渐流露出某种兴奋之情,“老朽平生精研医道,专解奇难异症,他因未被击中要害,此刻尚留一口余息,如果交给别人,他绝撑不过十二个时辰,倒不如交给老朽用于研究,说不定还能挽回他一条性命,但即使医好,他也将武功尽失,全身瘫痪,此生亦难有复元之望了。”

花以怜呆滞地跪在地上,口中喃喃地恳求:“求你、求你……救救他……”

那人颔首,俯□,快速点中祈云修身上几处要穴,从包袱中取出两条白绸缎,以一种极为奇怪的绑法,将祈云修全身捆绑住,背负肩后,伴随一声清朗的长啸,在众人眼前消逝。

“阿弥陀佛……”面对这一场惨烈的激战,智太方丈发出长长的叹息,仿佛在安抚着那些逝去的英魂。

妖女已死,群豪终于回过神,一阵欢呼雀跃,他们冲进西月宫,不久便找到解药,拿给在场所有中毒的人服用。

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有名黄衣少年静静站在崖边,他正是罗照翰之子罗鸿诚,望向阮湄裳坠下的深谷,他眼神痴痴,伸开双臂,伴随空气中那一缕徘徊不散的冷香,未曾犹豫地跳了下去。

鹊儿手执轻笛,曲音悠悠哀绵,如泣如诉,与霜儿来到孟湘环的身侧,将他背起来,三个人的身影,一起遁隐在谷雾深处。

云散了,风停了,天空蔚蓝,阳光照耀大地,芳草野花开满群山,一派生机勃勃的春景。

花以怜依然跪在地上,安静得仿佛泥塑木雕。

妖女死了……

众人保住性命……

江湖又重新归于了平静……

可是她,最后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呢?

叮……叮……

一滴滴的水珠,溅湿自己空空的两手,深爱的人已经离她而去,再不会对她微笑,再不会为她拭掉眼泪,再也不会回到她的身边了……

春风吹在身上,明明是暖的,然而衣遥,没有了你,一切都好比处在冰天雪地的冬日里,孑然一身,痛入骨髓,永无尽头……永无尽头……

……

五年后。

“娘!”屋门被推开时,男童清脆的声音响在耳畔,好比欢快的小兔,快速扑入对方怀中。

女子挽发素裙,容色明丽,抱住怀中的男童,疼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寻儿乖,等久了吧?娘今天去完绣庄,就到镇上买了些你平日爱吃的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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