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一点儿获胜的喜悦,完全被疲累包裹。这样的事情将会无数次重复又重复,直到其中一方放弃为止。她忽然开始怀疑,即便自己把母亲骨灰带回她的家乡,就一定能得到宁静和解脱吗?这些为了维护宗祠完整的人,说不定也会做出陶南屿的行动:掘开坟墓,盗走骨灰。
他们奔波千里追寻的根本不是一罐无用的骨灰,而是宗祠的完整和荣耀。在他们心中,宗祠是最紧要的,是一切的根基和命脉。
但这根基和命脉,与陶南屿没半分关系。
小时候每逢过年过节或清明,宗祠都要烧香做仪式,叔伯们穿得整齐光鲜,十万响的鞭炮噼里啪啦放得嘹亮,流水席洋洋洒洒能摆几十桌。男人们在宗祠里虔诚上香,祈祷祖先保佑,而陶南屿是没资格踏过那门槛的。
不仅她没资格,当时已经随父亲恢复陶姓的阿歪也没有资格。陶英杰倒是可以进,人们会用充满骄傲和荣耀的声音喊他的名字,陶氏所有的辉煌和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毕竟叔伯辈那许多人,没有一个出得了头。
那时候陶英杰也才读小学,即便科科一百,也不过是个会读书的孩子,看不出什么远大前程。可他的性别和身份决定了一切。他能抬腿跨入那高高的门槛,能跪在金红色绣线织成的垫子上,能亲手把袅袅香头插在祖宗日夜注视的香炉里。
婶婶们也全都进不了那门。后来不知是谁大发慈悲,喊了阿歪和陶南屿的名字:“还有两个女仔,陶香娣、陶南屿!”
婶婶便推着阿歪和陶南屿的背,让她们跪下来。要跪,必须跪。跪着爬到坡上的宗祠,跪着爬进去,千万别直起腰,千万别抬起脸,祖宗看不得女人的脸。
这破天荒的恩赐,阿歪和陶南屿都没接。陶南屿跪下来爬了两下左右就哭了。阿歪直挺挺站着,膝盖都不曲一下:“我不爬。”
婶婶着急:“你不爬进不去啊!在喊你了!”
阿歪:“我也不进去。”
她把揉着小手低泣的陶南屿抱起,在大人们气急败坏的喊声中大步离开。
陶南屿小到无法问阿歪为什么,也不能理解阿歪的话。她只记得当夜大伯狠狠打了阿歪一顿,陶英杰怎么求情都没有用,阿歪屁股和胳膊大腿又红又肿,好几天连路都走不好。
阿歪的伤痕,和爬行时手掌磨蹭出的伤口,鲜明地刻印在陶南屿的脑神经里。
和这些人没有道理可讲。他们说着同一种语言,但分隔天堑。她必须主动寻找一劳永逸的办法。
警察狠狠训斥挥拳殴打堂嫂的堂兄,甚至亮出了手铐。堂兄吃硬不吃软,一见手铐立刻萎了腰。那手铐就要拷上堂兄手腕时,有人冲过来拽住陶南屿:“阿南,你哥哥进去过一次,不能再进了。你帮忙说句话啊!”
堂嫂头发被撕地凌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不看堂兄也不看陶南屿,事不关己似的。陶南屿没动弹,江以冬推开拉她胳膊的人,那人年纪大,哀求道:“阿伯求求你,说句话好不好?怎么说他也是……”
“好。”陶南屿忽然说,“可以。但你们不能再看到我就冲上来,有话要好好说。”
她之前用谅解书骗过他们一次,玩了个空城计,几个族人都不再相信她,彼此密密交换眼神。堂嫂很大声地冷笑,陶南屿在她冷笑中又说:“警察,这些都是我家里人,家务事,我们自己可以解决。”
江以冬吃惊地拉她:“陶南屿!”
陶南屿给她一个笃定眼神。
警察问了两次“确定吗”,陶南屿点头:“确定。”
总算等到这句终结争端的号角声,除了陶南屿和江以冬,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一方道歉一方谅解,看似完美落幕。但两个年轻警察在离开时叮嘱陶南屿:“如果他们还骚扰你,立刻报警,不要犹豫。这是我们俩的警号,你记着,报警的时候可以告诉接线员或者接警的警察,我们可以为你们作证。”
警察离开后,陶南屿主动走向堂兄。“你电话多少?”
吃惊于她的态度和缓,堂兄犹豫片刻,报上一串数字。陶南屿拨通了:“好,这是我的号码,你也记一下。我想找个中间人,一起谈谈这件事。”
堂兄:“谈什么?有什么好谈?你必须把骨灰还回来,没得商量。”
陶南屿不跟他吵:“就找英杰表哥吧?你们信他,我也信他,他做中间人最合适。”
堂兄没反对。是陶英杰把陶南屿地址泄露出去的,他本来就跟族人站在一起,陶南屿主动提出让他当中间人,他们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陶南屿深吸一口气,疲惫之情挂上眉眼,“你们总这样吵我闹我,我真的很累……我想尽快结束这件事,一起去找英杰表哥吧,让他来评评理。我会带上我妈的骨灰。”
她给堂兄发了个地址。
堂兄问:“这是什么地方?”
陶南屿平静反问:“你们不知道?”
堂兄瞪着她,不语。
他的反应在陶南屿意料之中。陶南屿笑了笑:“是英杰表哥的家,你们没去过?”
回城路上,破窗不停灌进盛夏的风。江以冬打算先送陶南屿回家再去修车,她不停转头看陶南屿,看得陶南屿困惑:“好好开车,江总。”
江以冬笑了。“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她说,“为什么不干脆让警察把他们全部抓走?我有律师,他可以帮你。”
陶南屿说了些家乡宗祠的事情,江以冬眼睛瞪得滚圆:“这么封建?!”
“是啊,即便到了今天,科技发达,人类都能探索火星海王星了,还是会有这么封建的地方。我在这里有工作有朋友,我不打算离开这儿,因此躲是躲不过的。”陶南屿说。
江以冬紧蹙眉头,好一会儿才说:“今晚你要去什么地方?”
陶南屿:“江总,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不用陪我去。”
江以冬:“难道你要自己去面对那些流氓?不行的。要不我再叫上向宇路?他好歹是个男的,而且和你关系挺好,我来跟他说。我们俩陪着你,发生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只是“同事”的关系,江以冬也能这样关照自己吗?陶南屿吃惊之余有种温柔的感激,甚至为此前自己对江以冬的一些看法而略微地羞愧了。她笑道:“不用,今晚那地方不一样,肯定不由他们说了算。”
江以冬半信半疑,这时陶南屿手机响了。
“表哥。”陶南屿轻快地接听。
陶英杰沉默了几秒钟才问:“谁让你们今晚到我家来?是谁决定让我当中间人?”
陶南屿:“我。”
陶英杰压抑着怒气:“陶南屿!谁允许你把我家的地址告诉他们?!”
陶南屿忽然笑得畅快:“表哥,我跟你学的啊。”
第33章 乔慎:我是保镖
◎唯一让陶南屿脱离陶氏的途径,是通过婚姻把她的所有权转移到另一个男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