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其他的,朕方才跟曲副将巡查了一遍你的军营,你麾下的烽火营很不错,就他们吧。”
百里霂僵硬的笑了两声:“皇上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那支军队正是末将多年的心血。”
“怎麽?”景焄瞥了他一眼,“你舍不得?”
“岂敢,”百里霂摇手道,“那我就让曲舜明日领兵出发,大约六月初十就能到达京城城郊,到时候和羽林军里外夹攻,剿灭乱党。对了,羽林军总都统李将军老迈,不知还能否抗下这场仗?”
景焄笑了笑:“你久在关外,消息闭塞,如今的总都统已换了一个年轻将军,就是莫阳侯的儿子明宏。”
“哦?”百里霂想了想,“他表哥是不是年前被派来的那个倒霉蛋,叫什麽岳宁的。”
景焄听到“倒霉蛋”三字,忍不住嗤笑出声,点点头:“正是那个岳宁。”
百里霂提起此事就一脸晦气:“说起这小子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到了我的地界还摆出睿国公大公子的架子,自称是当朝国舅,耀武扬威。把杜升那窝囊东西使唤的团团转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给我摆脸子,指手画脚的,我是脾气好不跟他动手,手下的兄弟们可咽不下这口气,教训了他几顿,倒乖巧了,上个月才灰溜溜的回京。”
“你脾气好?”景焄索性大笑起来,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朕见他前些时候回去已是憔悴的不成样子,若是你亲自动手,他可不见得有命回来。”
百里霂随他笑笑,又道:“怪不得羽林军越来越不成体统,你那大舅子那副样子,想必小舅子也好不到哪去。”他说得兴起,将年少时与皇帝随意谈笑的口吻也不经意的带了出来,直到说完才觉得不对,只好讪讪的笑了笑。
景焄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摆了摆手:“明宏与他表哥可不同,算是这批世家子弟里不错的年轻才俊了。”
百里霂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站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臣先告退。”
景焄在他背後叹了口气:“原想来此看看你说的朔北美景,看来是没这个时间了。”
百里霂停住了向外走的脚步,回身道:“眼下确实不能带皇上去纵马驰疆了,不过,灵州城头可以遥望见落日下的碧草连天,也是不错的景致,皇上若有兴趣,现在正是观赏的时候。”
灵州以北就是北凉的土地,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满目的苍翠,平坦宽阔,极目远眺,也只能看见它的边界消失在天际。远处有零星的几片白色,那是牧人的羊群,这两个月边境没有什麽冲突,北凉有些胆大的牧人甚至会把羊群驱到灵州城外吃草。城楼上的皇帝正专注的看着天边的云霞,落日的余晖从云朵的缝隙间穿透过来,像是赤金色的利剑划开了轻软厚重的絮片。
蓼湘在一边轻声道:“真像是一头小狮子。”
皇帝回过神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他说的那团云,不由莞尔:“你说的不错,真像狮子。”他又转向百里霂,“在皇宫里也有可以远眺的高楼,看见的天空却和这里大相径庭,好像始终有朵乌云压在头上似的,让人郁结。”
百里霂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远方传来了牧民的歌声,苍凉缥缈的,余音悠远,景焄凝神听了一会,问道:“他在唱什麽?”
百里霂答道:“这是北凉的歌,是说有个美丽的姑娘,还在帐篷里等他回去。”他有些出神的低声道,“之前与北凉交战,他们战败时,有人带着同伴的尸首离去,也会唱这首歌,那时候听来,与现在的心境又大为不同了。”
“那麽,”景焄抚了抚城楼上的青石砖,“你就代朕与乞颜订一纸盟约,若是他愿意向我朝称臣,承诺永不南侵,你就发兵去助他剿灭他们族内的叛乱。”
百里霂一整衣甲,拱手应道:“是!”
很快,地平线那端只剩下小半轮金红的落日,映得整片草原如同火燎一般,景焄见一旁的蓼湘仍然发着呆,倾过身去,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我们以後就来这里,好不好?”
蓼湘一怔之下,明白他指的是前些时候说的带他离开的话,他原本为齐苓忐忑不安的心里涌出了些暖意,回握住皇帝的手掌,浅浅的笑了:“好啊。”
百里霂看了这番情形,咂了咂发酸的牙根,索性一撩袍子走下城去。
第四十四章
昭元十三年四月,灵州城外。
明明是清晨,天色却阴沈得像要随时会降下大雨,空旷的荒野上立着上万名安静的军士,他们身着轻甲,沈默不语,只有随行的战马中偶尔发出几声响鼻声。白色的军旗迎风展开,上面烈火般的花纹在空中飘荡开来,像是燃着了。
军士们一直在等待,而他们等的则是站在长亭边的一名年轻人。
这名年轻人身着大氅,里面穿着鱼鳞细甲,腰间佩着一把重剑,而脸则与这一身装扮有些不符,还有些许的孩子气。他仰着脸看着身边高大的男人,男人不紧不慢的交代着他一些事情,他一面听一面轻轻点头。
“罢了,我要说的也就这麽多,此去万事小心,决不能有分毫的差池。”百里霂说完,屈起食指,在曲舜光洁的前额上轻轻弹了弹。
曲舜挨了这一下,却轻轻笑了,露出小小的虎牙来,他行了军礼:“遵命!”
一边的军士牵过他火红的战马,他翻身上马,冲百里霂一低头:“将军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出发!”
随着这一声呼喝,原本静默的军队突然动了起来,像缓慢的溪流向前行去。
“百里霂!你这是做什麽?”景焄气得脸色有些发青,“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居然不经过朕的同意就擅自遣兵开拔?”
“皇上……”百里霂在众多将士文官面前少不得露出谦卑的姿态,跪在皇帝脚边。
景焄丝毫不为所动,指着他的眉心道:“朕说过要同大军一起回京,平定叛乱,现在倒被落下了!你说,你这是何居心。”
“皇上!”百里霂用力一扯皇帝的衣摆,迫使他低下头来听自己说话,“皇上难道还以为自己是个仗剑天涯的侠客,可以一马当先的冲在前面麽?战局瞬息万变,稍有不慎连命都保不住。皇上的命不只是皇上的,更是天下百姓的,若是稍有不测,这朝廷当如何,天下又当如何?”
“你……”景焄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百里霂继续禀道:“臣不敢耽误皇上平乱的时机,请皇上移驾在後面的辎重营中。这样只比前方营晚两日的路程,却多了转圜的时机,待得曲舜率兵平定叛乱之後,皇上刚好入京主持大局,岂不好麽?”
景焄听他说得有些道理,暴怒稍敛,有些顿住了:“这……”
百里霂仍是用力抓着他的衣摆,口气都有了些恳求的意思:“臣之前已都依了皇上的计策,如今就听臣一次吧。”
景焄看了他半天,终於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看了看周围的文臣武将,轻咳了一声:“百里将军说的有些道理,朕答允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