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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原版)(95)+番外

阿穆尔反应过来後仓皇追出帐去,却只见一抹红色的身影在马上扬尘而去,而那女人飘扬着的栗色长发正如当年还是不懂世事的孩子时的样子。

昌朔四年的秋天,永远的记在了大炎的史书上,曾经纵横睥睨北疆三百年的北凉族覆灭。在经历过辉煌之後,长期的内乱和纷争瓦解了这个骄傲蛮横的部族,而最後的星火也在与炎军长达三年的久战中陨灭了。

在最後的三个月里,两军交战死伤的人数已经难以估计,直到多年後放牧的牧民,还能在羊群啃食过的草地里看到森森的白骨。

十月初七,清晨,经过跋涉的大批军队穿过天然的丘陵屏障,来到了北凉的王帐前,这是他们第一次以胜者的姿态来到这里,虽然在前一天下过一场雪,但仍无法遮掩王帐的金碧辉煌。

面对着最後一批奴隶组成的军队,尹翟拔出了佩刀。

而另一侧,向着西北方向逃散的贵族们,则遭遇了曲舜所率领的伏兵,这些北凉贵族带着大批的金银出逃,只是稍微挑开他们的包裹,就会从缝隙里滚出珠玉来。

这些奢靡的颜色几乎晃花了一批新兵的眼睛,他们互相交换着眼色,又偷偷地窥向了身後的曲舜,曲舜却并没有在意他们,像是被什麽吸引住了,直直地望向前方。

“马蹄声,还有北凉的残兵!”有个士卒忽然喊了起来。

“站住。”曲舜喝止了准备冲锋的手下,独自一人带马上前。

来的只有十几骑,是从北面折返而来的,领头的武士与曲舜一照面时,面色一怔,随即拔出刀来,低声道:“我不想伤你,但请你让开去路。”

“阿穆尔。”曲舜叫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几乎是百感交集,他们相识数年,交往不深,但若要说战场对敌,曲舜是万万不想看见他的。

“去北方吧,带着你的族人,”曲舜向他摇头,“我绝不会率人追赶。”

阿穆尔固执的举着刀:“曲将军,我们的大汗死了,作为她的武士,科尔沁家的子孙,我不能独自离去。”

曲舜想起那个面容明艳的女人,在战败後将尖刀刺入自己的腹部,鲜血顺着战马修长的鬃毛蔓延开来,十分骇人。

“阿穆尔,回去吧,你应该明白,以现在的形势,不管你有多麽勇敢都不会有结果的。”曲舜望着他,脸上露出悲戚的神色。

“我不是懦夫,”阿穆尔说道,像是对什麽人宣誓似的,握紧了刀,“我要杀了你们的将军,为大汗报仇。”

“你……”

曲舜还不及说话,就见阿穆尔立起马向他冲来,然而还没到他近前,又忽然的侧开了方向,贴着他向王帐方向奔去。

曲舜一惊,立刻策动炭火马追了上去,发出的叫喊被清晨的寒冷空气堵在了喉管里。

百里霂的伤势太重,经过这些天也只是刚刚能坐起身,马却是不能骑了,他披着墨色大氅,脸色苍白的坐在一辆战车里。

尹翟侧马在一旁,半躬着肩道:“王帐四处所有北凉兵力已被尽数剿灭,听战俘说天亮时有一小股人马向北逃去了。”

百里霂轻轻点了点头。

忽然,已经趋於平静的炎军阵营中骚动起来,尹翟个头高大,又骑在马上,很快便看见了骚动的来源,低喝一声:“有北凉兵回袭,保护将军。”

来人的速度十分快,手里提着一把长柄马刀,在紧急汇合的炎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只是远远看去就见他满面血迹,不畏死一般的冲了过来,浑身的煞气。而他身後紧追着的,竟是曲舜,尹翟心中有些纳闷,却也没多想,上前一步挡在了车前,从身後拿出一张弩弓来。

“阿穆尔,回来!”曲舜嘶哑的喊着,手指痉挛的抓紧了剑柄,却迟迟没有拔出来。

仓皇间,尹翟的箭已射了过来,几乎是无法避让的一刻,阿穆尔飞身翻到了马腹左侧,紧接着向尹翟掷出了手中的长刀,刀锋狠狠地插进了尹翟坐骑的前额里,战马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在距离百里霂的大车只有几十步远的地方,阿穆尔举起了佩刀,他紧紧的咬住了後齿,像疯了一般向那个身影冲去,而前方的一小队亲兵几乎已不能算是阻力了。

尹翟摔在地上一时还无法爬起来,只能竭力喊道:“曲将军──”

曲舜仿佛听见心口有个什麽东西绷断般的声响,前方战马卷起的尘土遮掩了前方将军的神色,那只是短短一瞬,却仿佛隔了很久,因为他耳边似乎响起了几句曾经听过的话语。

“希望下次,我们不需要再隔着城楼互相喊话,而是请你坐到我家的帐篷里去喝我们的马奶酒。”

“等到有那麽一天,边关无战事,我可以领你去我们那边走走,也是有些好玩的地方。”

他记得那时候这个年轻人一点也不拘束,在城头看见他无忧无虑的纵马唱歌,笑容里有曲舜羡慕的东西。

再回过神时,剑柄还握在手里,连同阿穆尔背後喷溅出的鲜血都是滚烫地真实,染得他满手血腥。

第81章

在暮色来临之前,百里霂在曲舜的搀扶下走进王帐,亲兵抢先揭开了嵌着金箔的帐帘,没走几步,里间又是一副华贵的皮帐。百里霂轻轻拍了拍曲舜的肩,抽出手臂,步履缓慢的的向内走去。

这是他时隔几年再次来到这个象征北凉王权的大帐,然而上次还是作为盟军在帐下饮酒,今日,却已取下了王帐主人的性命。王帐内的奢靡摆设少了很多,大约是在战乱中被掳走了,帐中是巨大的宝座,铺着一张白虎的皮毛。

“都下去吧,”百里霂向亲兵道,然後咳嗽了一声,“曲舜,把灯点起来。”

案上的灯盏显然是中原的样式,鎏金的十二支盏盘,一燃着整个王帐都亮了起来,灯油里散发出淡淡的香料气味。

曲舜看他向王座走去,几乎以为他是要走上王座,却见他拄着枪侧身坐到了左手边第一个矮榻上,那是乞颜当初宴请他时请他坐的位置。

“曲舜,杀了阿穆尔,你心里很不好受麽?”

男人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把曲舜从沈思中惊醒,他略一怔仲,低声答道:“嗯。”

阿穆尔从马上跌落时,眼睛瞪得很大,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麽,而他已听不清了。

帐内重新陷入诡异的静谧中,这让曲舜隐隐有些疑惑与不安。即使读书不多,他也明白,这一战之後,百里霂的声名将远播四海,毕竟从没有一人曾兵踏王帐。然而此刻这个即将走向巅峰的男人,安静的出奇,他微微垂着头,睫毛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将军……”曲舜迟疑着向他走进了些。

忽然手腕被拉住了,百里霂抓着他的右手按到了自己胸口上,手掌下的心跳清晰而沈稳,他有些突兀地轻声说道:“多好啊,我们都还活着。”

这轻轻的一句话,几乎使得曲舜落下泪来,不为别的,只为在战火中相继离去的同袍们。这些年偶一晃神耳边常回响起了宋安他们的说笑声,这些人仿佛一直在身边,从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