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冰凉的日光洒下来,在断墙碎瓦中勾出复杂图案,像一幅漫不经心的画作。
祝府门口?
难道又是梦?
“不是梦!”
记忆在电光火石迸裂的瞬间遽然回归!杀死马文才,亲吻祝映台,两个人一起逃跑,前后不一致的景像,围攻的歹徒,还有祝映台最后的那一句:“走!”
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全褪,梁杉柏不顾伤痛从躺着的地方跳起来,跳过祝府倾倒的大门,飞奔进去。
祝映台!祝映台现在在哪里?
梁杉柏在偌大的祝府内拼命奔走。
游廊、花园、花厅、凉亭、小楼、廊轩……统统都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到处皆是断墙残垣,杂草丛生,无论如何呼喊也不会有任何人来答他,寂寂日光清冷披洒,整座祝府,宛若一座空城!
怎么会这样!
梁杉柏脑中萦绕疑问万千,焦虑难当,却无一人愿来解答。没有祝映台,没有祝老爷,没有祝夫人,没有两个怪力小孩,更没有昨日晚间不知从何处冒出的无数家丁与黑衣人,亭台楼阁,一片萧索寂寥,重楼深锁,蛛网层结,如同经年无人来过。
奔至力乏,梁杉柏终于双腿一软,摔倒在地。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不甘心地重拳捶打地面,丝毫不顾手掌被杂草碎石割破,血水从创口流出,在草地上拖出一条艳丽曲线,梁杉柏只是任由情绪爆发。
谁来告诉他,祝映台到底去了哪里!所有人都去了哪里!难道所有痛、所有伤、所有心动感怀,生死与共,不过南柯一梦,天明时点滴不剩?!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梁杉柏深深吸气。拥抱祝映台的感觉在脑中依旧清晰,亲吻那人时的心悸感受也一并记得,所有彼此间的点点滴滴,不过一日两夜间,涓滴蓄成一汪深深深湖,至死都不能忘!
一定要找到祝映台!只有祝映台,他绝对无法放手!管他是人是鬼是妖,用尽一切方法,都要将他寻回!
梁杉柏从地上爬起来,环视四顾。
耳旁忽而若有似无传来似曾相闻的古怪歌声,佝偻身影从远处经过,扛着一柄长长扫帚。
阿喜婆!
梁杉柏心头一喜,正待出声呼喊,却不知为何下意识又噤了声。放轻脚步,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跟上,梁杉柏随着老人来到一处破陋庭院之中。
他将身体隐藏至半人高的蒿草之中,看着老人走进去,在屋角放下扫帚,用拨火棍拨了拨已经燃尽的炭灰。炭火上有一根木棍横架,上头是一块已经只吃剩一点的肉块。阿喜婆搓了搓手,拿起木棍,闻了闻那块肉,随后“嗤”地一声,将肉块随手丢了出去。
那肉块仿佛活的一般,带着不可思议的弹性,在庭院中蹦跳了几下,滚动到梁杉柏的跟前。棕黑色的肉块之上,布着几抹血丝和一层凝滞的油脂,肉的外层尚带着一层薄薄的动物毛皮,其上几根深棕色的毛发,与他在祝家客房外地上所见一模一样。
“梁公子,把我的肉还给我……”耳边仿佛有人细语一般,轻声却不容拒绝地将话语传入脑中,梁杉柏顿时只觉得一阵恶心,胃中酸水翻涌起来,几乎要当场作呕。
银心,这是银心!
理智觉得这是荒诞而不羁的结论,但直觉却告诉他这是不容置疑的判断。梁杉柏既无法移动身子,也不能闭上眼睛。面前的那块肉就仿佛带有生命,其中几乎传来“卟通卟通”的心脏跳动声,而肉的纹理则如同眼睛,一双没有眼睑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
几乎要忍不住的时候,一声巨大的关门声震醒了梁杉柏。阿喜婆出门了。
梁杉柏直到看着窗外的人影消失,才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跨过那块肉块,向屋里走去。
直觉那里,好像有什么!
屋中无比昏黑,就连日光仿佛都无法将此照亮。梁杉柏在屋内墙壁上摸索了一阵,居然摸到一扇窗,用力一推,整个屋子豁然一亮。
一张床,一堆篝火灰,一张长案桌呈现在眼前,屋中无比窄小。
梁杉柏皱了皱眉头,退出去。屋子的外观在日光之下清晰呈现,虽然已经破旧不堪,但原先的样子依旧清晰可辨,廊柱八根,飞檐斗拱,庄严气派。
这栋建筑内部不该只有那么一点大!
梁杉柏又进到屋里,四处摸索。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只是到处摸索。壁凹、桌角,乃至敲击地面、墙面却一无所获。
难道判断失误?
目光移至那张堆满了破布和稻草的床铺,梁杉柏敏锐地察觉一旁的床褥有些不同寻常。翻起棉絮,在床板之上发现一团绳子,梁杉柏一寸一寸地收起绳子,绳索在手上绕了多圈,才感到一股牵制的力量。梁杉柏轻轻一拉,耳边传来轻微的“咔嗒”一声,案桌后侧的半面墙壁便整个翻转,露出一个缺口来。
不算特别惊讶,也或许是惊讶过头了,梁杉柏将绳子按原样放回,盖好被褥,走到那个缺口前,停了一停,毅然决然地迈步进去。
人才进去,墙板已在身后毫无声息地合拢,眼前又是一暗,随后却又一亮。梁杉柏眯了好一阵眼睛,才渐渐适应了内里光线。
这栋建筑物的后容比前侧要宽敞得多,也显然更符合从外观来推测的本栋建筑的原貌。高高的山字形屋脊上,横梁交错,其上由线绳垂下数个扁碟,碟上大约呈了灯油,火焰在其上燃烧,如同群星璀璨,照亮整个屋子。
梁杉柏从未见过如此场景,只觉惊讶无比。再看周围,却是浑身一震。正面面对自己一个案桌,其上几个果盆,盛着时令水果鲜蔬,当中是一个香炉,三枝清香插在其中,火光明灭中,可见香烟袅袅其上,而在他的身旁,从这一侧到那一侧,则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两列大小不一的棺木。
“一、二、三、四、五、六……”
梁杉柏努力稳定心神,从左到右,复从右到左地数了一遍,皱眉,再数一遍,又数一遍……
一直数了十七八遍,却依然没能改变那个数字。
十二具棺木,两具小的,十具大的,正和祝府中的所有人数吻合,而那其中也包括他自己一分子!
第26章 开棺
梁杉柏只觉得自己被人彻头彻尾浇了一桶冷水,浑身凉透,直抵心间。
这些棺木到底代表什么?
他定一定心神,向那显然是供桌的案桌走过去。案桌上,水果糕饼供物俱全,从水果的外表及光泽度来判断,还极为新鲜,应该是才放上去不久,由此可见上供者的用心,但与之相反的却是,整个案桌之上缺少了最重要的一个部分——灵牌!
这不由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无论如何来说,对于一个类似祠堂的地方,灵牌这种东西是最最不可或缺的,除非在那棺木之中的人是戴罪之身,当不起牌位和祭奠,但如此一来,供桌上的香火和供品却又未免太突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