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感觉到一个圆柱形的木制品在掌中沉甸甸地垂着,他一边摸着一边问:“是什么?”
谢衣没有拉开距离,笑吟吟的声音在耳侧不疾不徐地响起:“阁下猜猜看?”
沈夜觉得耳后有些痒,微微侧开脸,双手在黑暗中摩挲着谢衣给他的东西。
上方圆柱形,柱口有金属包边,似乎雕刻着简单的纹饰,柱形下弧度弯曲光滑,似乎是个瓶子?底部是一个浅口的圆柱形底座,依然有金属包边,底端中央印刻着一枚纹章。沈夜晃了晃,内里中空,有木石相击的咚咚声,他这才发现,瓶颈似乎还挂着一串绳子,绳尾串着什么石头……
“是……水壶?”沈夜猜测。
“相去不远。”谢衣解释道,“是偃甲酒壶,可借偃术存上几坛好酒。沈兄这里有佳酿良辰,怎可无随身携带的酒具?若是走到山河壮阔处想饮一杯,却无酒助兴,岂不可惜?”
“走到山河壮阔处?”沈夜重复了一声,冷淡道,“我从未出过龙兵屿,亦无心去看外面的世界。”
“哎?”谢衣惊讶,“这是为何?”
沈夜沉默了许久,手指缓慢地滑过壶口的软木塞,只说了一句话:“故里心归处,他乡是别年。”
这次不作声的反倒成了谢衣。
龙兵屿是沈夜的故乡,外面盛世锦绣,终究比不过他屋外的几株草木。
他也是此时也忆起,纵使千山踏遍,万水横渡,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
沈夜点燃一支蜡烛,手指轻点,空中一划,屋内各角的烛光便依次亮起,燃烧的小火苗自谢衣眼前飞过时,急促地闪了一下,映得他眼中也有亮光明明灭灭。
“想到什么?”沈夜随口问了他一句,目光却落在谢衣送他的偃甲酒壶上。
壶身是用几块不同的木头雕刻而成,乌黑、深褐、浅褐几种不同颜色的木块被雕刻成不规则形状,每个形状呈现不同的形态,然而不知谢衣用了什么方法,将这些形态各异的木块拼接成壶身,木块连接处竟然摸不出缝隙的痕迹。
壶口和壶底镶嵌了一圈浅金色的金属片,不知是何材质,蜿蜒的藤蔓浮雕交缠其上,壶口系着一条褚红与乳白相间的编织布绳,绳尾打结处坠了两颗南红玛瑙,软木塞中央嵌了颗青金石。
沈夜打开软木塞,壶内似乎是其他材质……
“喜欢么?”谢衣问。
沈夜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问:“你说这是偃甲酒壶,内里有何机关?”
谢衣将酒壶拿来,拔开软木塞,故作神秘地绕到小酒炉旁,指着旁边大半坛酒问:“可否将这酒换入壶中?”
“请便。”
谢衣摘掉酒盖,将坛子里的酒倒入壶中。
霎时,酒香满溢。
奇怪的是,只有酒坛五分之一大小的酒壶却似乎怎么也灌不满,直至酒坛已空,那酒壶却似乎还有空间。
沈夜挑眉:“偃术?”
谢衣微微一笑:“偃术加一点点法术。如何?”
沈夜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似乎对此颇为赞赏,将酒壶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他对偃术也稍有涉猎,却一时想不明白谢衣是如何做到的。
谢衣却忽然换了话题:“你方才问我,想到了什么。”
“嗯?”沈夜有些没反应过来。
谢衣却盯着他的眼睛,笑了笑,有几分怅然:“我在想,这秀丽山河走遍,不知道能不能寻到一个并肩看景的人。”
沈夜骤然回眸,便见他眼中——山岚风雪,星河日月。
沈夜第一次,不知景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叶宁在龙兵屿住了一月有余,谢衣只在前几天跟着他去过几次乡亲家里拜访屿上纺织的女工们,见了许多龙兵屿的特色装饰与习俗,很快便意兴阑珊,疏于走动。
叶宁是来做生意,自然顾不上他,忙完自己的事情,转头便寻不到谢衣人影。
猜也知道是去缠林子里那位沈先生。
叶宁摇摇头,不知道谢衣怎么魔障了,天天往个不知底细的沈夜那里跑。就算觉得两人前世有牵绊,也用不着把这辈子也搭进去吧?
想到这里,叶宁顿住脚步。
不会……吧?谢衣那小子,难道是在打沈夜的主意?
叶宁在龙兵屿住了许久,已经对沈夜有了些了解,这位生性冷淡严肃孤高的世外高人简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怎么可能被谢衣三言两语唬了去?不过……
谢衣游历四方,诸事看淡,叶宁已经记不起偃术之外,还有什么能引起谢衣如此大的热情了。
那位沈先生……既然没有拒绝谢衣的靠近,想来也不是很抗拒……吧?
叶宁没有见过他,不敢断然下结论。
而谢衣……自然如叶宁所想,待在沈夜那里。
这些日子,沈夜已经习惯了这家伙如进自家家门般坐在自己旁边鼓捣偃甲,不论他施不施结界,谢衣总能磨得他放人。
沈夜是真的怕了他,索性将结界完全撤掉。
他看书时,谢衣也从架子上取了书来看,看着看着便躺到他大腿上;他练习法术时,谢衣就凑在一边瞧,看到精彩处,还会笑容满面地缠着他学;他兴致来了陪谢衣一同研究偃术,谢衣能拉着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讨论……
谢衣真的与他完全不一样,热情又懂分寸,善良而不呆蠢,专注而谦逊,坚定又诚恳。
他似乎有一颗能融化冰雪的心,笑容温暖,眼神明亮。
这样相处地久了,沈夜便有些害怕看他的眼睛。
那里面蓄着风暴,似乎即将掀起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
而那海啸太危险,沈夜抗拒。
谢衣正坐在他身侧,手里端着一杯果酒轻酌。
“阿夜,我要走了。”
谢衣的声音忽然响起,失去了笑意融融的调子,竟然有些陌生。
自二人相熟,谢衣便不再称呼他“沈先生”、“沈兄”了,而是开始学着龙兵屿上的叫法唤着阿夜。
这称呼太过亲密,沈夜却不知为何没有阻拦。
他将目光从书上移到他脸上,愣了一下,才出声:“你……要走了?”
“是啊。”谢衣轻轻动了动嘴角,“叶宁的生意已经谈完,广州还有生意要他主张,恐怕是留不得了。”
沈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这里安静了太久,连树木的生长都似乎变得缓慢。然而谢衣来后,这片幽静的林子仿佛有了生气,鸟叫虫鸣都比往年活泼了许多。
就连他自己,也似乎有些习惯身边有这么个人陪着了。
有点吵闹,有点赖皮,有点温柔,有点……令人无法拒绝。
谢衣靠近了些,微微歪了歪脑袋,睁大了眼睛看他:“阿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我……跟你走?”沈夜再次愣住,“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谢衣装傻。
“为什么要我跟你走?”沈夜这次却沉静下来,目光中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谢衣,你我认识才几日,你又是如何……说得出这种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