惋灵歌(64)
我对她微微施了一礼，问道：“老人家，请问这家人是不是姓黄，这间屋子的主人现在还在吗？”
她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只是说，“你随我进来吧。”
说完，她抬脚迈进了那院子。
我跟着她一路走到屋前，老人颤抖地伸出手，推开了门，顿时一阵腐朽之气扑鼻而来。我眉头皱了皱，可那老人好像全然不觉一般，自顾自地走到屋子中间，从篮子里拿出一小块抹布，胡乱擦了擦桌子，又把篮子放在上面。
“黄嫂，我给你送饭来了。”她沙哑地声音冲着房间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喊着，我凝神望去，隐约可见那是一张床，床上的褥子动了动，不多时，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伸了出来。
我终于见着了床上那妇人的样子。
发丝干裂，面色枯黄，脸上有一道一道像是利器割过的伤痕，而最让人触目惊心的，原本应该是她眼睛的地方，现在却只剩下两个干涸的黑孔，周围堆积着肉瘤，我一阵骇然，这妇人的双眼，竟然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
第45章 凄景
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哪知那老妪却全然不理会我，只从篮子里拿过一个馒头，又倒了一碗清水走到床边，一边颤抖着喂那妇人吃，一边以一种尖酸刻薄的语气说：“怎么，这种事难道你还不比我清楚？总之你们官家人就是位高权重，我们惹不起，也躲不起，也不知黄嫂是造了什么孽，一个人孤苦伶仃，最后还落得这般下场……”她说着说着，竟然流下泪来。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只好看着床上的妇人，心里也是一阵难过。
那妇人吃力的吞咽下半块馒头，拉住老妪的手道：“岑婆婆，是不是有人来了。”
岑婆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别管他，想来又是那帮家伙派来找茬的，反正已经这样了，也不必再怕他们。”
她又转头看了我一眼，道：“你看看这屋子有什么值钱的，尽管拿去，至于那地租，就劳烦你回报给镇长，黄嫂是交不起了。”
我略微猜到了她的意思，想来是这岑婆婆把我当成来收租的人了，我立刻微微一笑，正要分辨，忽然听闻院子里传来一阵喧闹，再回过头时，五个高大的壮汉已经闯进了院子。
那五人皆穿着黑色的无袖对襟小衫，露出健硕的臂膀，领头之人蓄着短须，额间有一条长伤疤，长得也是一副彪悍相。
他们进到屋子里，看也不看我一眼，顺手将我推到一边，直冲着岑婆婆与床上的黄嫂大吼道：“老婆子，今儿个已经是第三天了，上面下了死命，你要是再不交地租，我们可就动手拆了你这破屋！”
床上的黄嫂听见这话猛的一缩，而岑婆婆却霍地站起来，苍老的声音怒斥道：“你们这些败类，事情闹到现在还嫌不够吗，非要把人家逼死才甘心！？”
她说得急，明显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说完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我赶紧走上前扶住她的身子，轻拍她的背。而她却用力想甩开我，不过力气也着实小了些，我也不管她的反抗，就这么扶着她。
领头的大汉眯着一双小眼在我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哼道：“你这小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我回敬般的看了看他，淡然道：“据大瑾律，私闯民宅者，杖刑四十，牢拘三月，你们可知罪？”
那大汉一下懵了，表情变了变，好半天才正过脸色，一拳打在一边的桌子上，直打得木屑乱飞，喝道：“好小子，敢和本大爷说这些，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老子在这里，就算他皇帝老儿来了，我也不惧！”
说完，他像是要给自己壮胆似的，冲上前一拳就朝我挥来。
我轻笑一声，探掌而出接下他这拳，轻描淡写地化去力道，再挥袖一拂，就见那大汉蹬蹬蹬接连退后了三步，站回到原来的地方。
我这一下力道拿捏极好，既把他逼了回去，又没让他在手下面前摔倒丢了面子，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是真的将这几人给惹恼了，只会越来越麻烦。
岑婆婆抬起头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小伙子，你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听见这话，我一下释然了，敢情刚才这婆婆是把我当成与这些恶霸一路的，怪不得对我那般态度。
我笑道：“婆婆，我是从京城来的，今日才到这黄林镇。”
我话一出口，周围的人立刻各有表情，岑婆婆是惊异，对面那大汉是惊骇，而我背后躺在床上的黄嫂，却用沙哑的声音道：“小伙子……你……你真的是从京城而来？”
我凝视着那大汉不断变化的脸色，嘴里却答道：“黄嫂，你放心，我从京城而来……是受黄胤公公所托，特意来看你的！”
大汉的表情终于在我最后一句话出口的同时彻底变了，他眼珠一转，愤愤地瞪了我一眼，低喝一声：“小子，我记住你了，撤！”与剩下的几名大汉迅速窜出了屋子，一下没了踪影。
我长吐一口气，没想到摆出这层关系就把他们吓退，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事，但是那些个家伙暂时应该不会再来找茬。我回过头，却惊见黄嫂战战兢兢地撑起身子，竟像是要站起来。
我赶紧去扶她，哪知他拖着我的手，嘴角一歪，竟然呜呜大哭起来。
“这位公子……”她呜咽到：“我家狗蛋，我家狗蛋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他……他没有让别人给欺负吧……他没有以下犯上吧……没有吧……”
狗蛋这个词我在闲聊之时听黄胤说起过，是他入宫前的本名，只因太过难听，当时的提调太监就给他改成了单名一个“胤”字，也是为了配合着皇室的大气。
没错，今日到了这黄林镇，我才突然想起这里是黄胤的家乡，自从他入宫之后，他年老的母亲就一个人孤苦的生活在这里，即便以前在宫中时我会派人给她送来些银钱，但毕竟此地离京城太远，不能时时照顾到。
而现在，我原本只是想顺路来探望黄胤的母亲，不料见到的却是这样一番凄然景象，着实让我胆颤心惊。
面对着这年老妇人声泪俱下的追问，想起黄胤此时却埋骨荒野，我鼻头一酸，可嘴上还是稳住声音道：“黄嫂，你放心，你家狗蛋很好，现在还升了官，只是比较忙不能出宫来见您，等到忙过了这段，他立刻就会亲自来接你进京城啦！”
“是……是吗？我家狗蛋要接我进京城！？”黄嫂的脸上露出一抹似乎是满足的笑容，突然脑袋一歪，竟是情绪太激动而晕了过去。
我和岑婆婆手忙脚乱地将她在床上安置好，才沉默着出了房间，来到院子里，岑婆婆忽然停住脚步，低声对我道：“小伙子，你就把实话对我说了吧。”
我一愣，“什么实话？”
她摇头叹了口气，怅然道：“你能好心骗了黄嫂，却瞒不过老身的眼睛，老身活了好几十年，看人最是准，你刚才安慰黄嫂的时候，两只眼睛里的眼神分明就不是那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老身还猜不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