惋灵歌(65)
我尴尬地转头看看已经被关好的门,才低声说:“这位岑婆婆,果然还是瞒过不过你,不过我那样也是为了黄嫂好。”
她点点头,“小伙子,说起来今日还要感谢你,若不是你在场,那些天杀的家伙还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方才对你有些误会,还望你不要介意的好。”顿了顿,她又问:“现在你不妨告诉老身吧,黄狗蛋那孩子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我沉默半晌,终于低声道:“他,已经死了。”
话一出口,过了良久,我才听见面前之人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唉……”
岑婆婆杵着拐杖,缓慢地向外走着,“我就知道事情会这样,从那天那帮官兵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黄狗蛋在京城,一定是出事了……”
我走在她身边,疑声问:“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黄嫂他……”
岑婆婆却是不住地摇头叹气,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焦急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就怕她不肯告诉我事情的始末,但最后,她还是停下脚步,仰头注视着我,那一双浑浊的眼里,竟然透露着一丝清明的坚定。
“这么痛苦的事,我实在是不愿意去回忆第二遍,黄嫂一生坎坷,原本看着自己的儿子进了宫,出息了,却没想到造化弄人,最后还是落得这般下场。”她拉着我站在院门口,对着这泛着一片凄凉之色的小院,语气无限怅然。
“约莫三个月前,有一队来历不明的官兵闯进了黄林镇,不由分说地抓走了黄嫂,镇子里的其他人不明原因,于是跑去问镇长,哪知镇长只是抛下一句‘官家办事’的理由,就不露面了。”
“黄嫂为人谦和,在镇子里人缘极好,而且狗蛋也在皇宫里服侍一位皇子,似乎也颇得人心,每年那皇子都会派人来给黄嫂送些银钱米粮,托着这层关系,镇长之前也常对黄嫂大献殷勤。但是这次一出事,这镇长却立刻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了起来,我们便隐约猜到,恐怕是狗蛋那小子在皇宫里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了。”
“虽然我们大家都很为黄嫂担心,但也只能干等着,终于,一个月前,黄嫂被人发现躺在镇外的小溪边,而那时,她就已经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岑婆婆说着,早已是泪流满面,我湿润着双眼,双拳紧握,连指甲刺进肉里都浑然未觉。
夏祝情……我心里愤恨道,连这样一个老妪你都能狠下如此毒手,这“孝宁皇后”的位置,你倒是坐得心安理得,母仪天下得很呐!
突然,岑婆婆拉起我的手,泣道:“小伙子,你认识狗蛋,想必也是宫里出来的人了,你能告诉老身他到底是招惹上了什么人,现在不光丧了命,连黄嫂这般年纪了还要如此受苦?”
我无言以对,这种事,何来罪魁祸首之说。
如若不是宫闱深深,人心险恶,都挣脱不得欲望的囚笼,这人世间,又岂能凭空多出如此多的惨剧?
我在天黑尽时回到了客栈。
夙莨与谷梁轩此时都已用过了晚饭,老板娘殷勤地问需不需要为我再弄些吃食,被我婉言谢绝了。
今日与岑婆婆的一通详谈,将黄胤死亡带给我的悲伤又从心底翻起。我回到房间,带上门,心里却久久难以平静,如果我早日听从黄胤的劝告,多耍些手段,多提防着别人,不一直悠哉游哉地过日子,反正争夺这太子之位的浑水死活都要淌,要是主动出击的话,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
若是那样,我也不会轻易着了暗算的道,也不会如今像个丧家之犬这样有亲不能认,有国不能归;黄胤也不会死,这一切一切的悲剧,统统都不会发生。
这样想下来,我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所有的事皆是因我而起,而我现在,却只能以一种同情的目光去看着这些因为我们这些人的权利相争而失去亲人,颠沛流离的人们。
太讽刺了。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我一惊,忙抬起手胡乱在脸上擦了擦,这才惊现眼眶早已湿润。
“你……怎么了?”夙莨走进来,却是远远的站在门口,看着我手忙脚乱地擦着眼睛。
“没事。”我哑声道。
“没事可真见鬼了。”她关好门,走到我近前,盯着我泛红的眼睛看了半晌,才道:“你去过黄胤的家了吧。”
第46章 焚祸
我一惊:“你知道了?”
“傻瓜都能猜出来。”她一耸肩,“从一进这黄林镇开始你就魂不守舍的,半路还说要去办什么事,你常年居于皇宫,在民间有什么事可办的?再加上这镇子里大半的人都姓黄,这样要是还猜不出来与黄胤有关,那还真是傻了。”
我难看地笑了笑:“也是,我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夙莨幽幽叹了一口气:“看你这样,他家人只怕情况不好吧。”
我轻轻摇头:“其实说到底,还是我害了他们。”
“怎么这么说。”她道:“这些事情只能怪你那个功利熏心的大皇兄,你这样自责,也只是懦夫才有的行为,就算你再自责,该受苦的,还是一样受苦,你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我苦笑道:“是啊,我再自责,也不能改变什么了,现在想来,如果回到过去,或许我能改变什么也不一定。”
她一愣:“你想说什么?”
我没有正面回答,也只是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道:“这些也只能现在说说了,一切,都已经成了无法挽回的局面,再想着做些什么,也于事无补。”
“不,你错了……”夙莨坚定地摇摇头,“我不知你现在到底在后悔些什么,但是我却相信,如果时光倒流,你会作的,也一定是同样的选择。”
“你太善良了,即使宁愿自己慧珠蒙尘,也不想去与你的亲人争些什么,而这些,恰恰是犯了皇宫中的大计。”她凝视着我道:“古往今来,帝王将相,哪个不是有勇有谋的枭雄,但是谁又能料想到他们岂是一开始便野心勃勃?谁又知道他们未必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爱人,家人,朋友。仅是为了自保,才机关算尽,除去一个又一个的敌人,最终让自己立于巅峰……”
夙莨语气越说越是深沉:“璇璞,有时候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说你好,你明知这世间丑恶,却不愿去直面,只一味逃避,然后在最后才摆出一副痛苦的嘴脸自责,而这种嘴脸,恰恰是最为我不齿的。”
“你要记住,没有人有权利去怨恨别人,天地法则,弱肉强食,别人所做的,也只比你多那么一点而已……”
夙莨这一番话,有如醍醐灌顶,让我幡然醒悟当场。
是了,我只是一直在逃避,却不知道只有强权,才是保护自己的最佳方法,或许当血缘亲情淡去,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牺牲掉别人,或者等着被别人牺牲掉。
“我想你父皇多半也是看出了你的这一点特性,才不急于立你为太子的,毕竟一国之君若无狠辣手段,所受欺凌的,也只能是那些劳苦百姓,可他却万般想不到,后来你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欲言又止地望着我,终是不再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