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红要去报信,温泉拦住了她。温泉推开门,大大方方走进客厅,在桌子上放下《大趋势》,然后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她喝了一口水,对着注视着她的父母及哥哥说: “我去看了一场电影。”
温家本来是商量好,由父亲唱红脸,母亲唱白脸,哥哥嫂子善后的。他们料定温泉会一个劲埋头哭,什么都不
肯说。可温泉一进门就打乱了他们的部署。
张怀雅一反平时的慈母形象,狠劲捶了几下桌子,说:“那个小流氓是谁?”
温功达一看情形,连忙改变了事先的角色,态度温和地说:“温泉,好好回答妈妈的问题,别让妈妈气坏了身体。”
温泉说:“他不是小流氓,他是劳动模范。”
张怀雅说:“那小流氓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
“我说过了他不是小流氓,是劳模。”
张怀雅差不多在嘶叫:“名字!他的名字和单位!”
“我不能告诉你们,我没征得他本人的同意。”
温功达极为惊异女儿今天的口才,他倒很想驳倒女儿。他说:“我们做父母的有权知道自己的女儿和谁谈恋爱。”
温泉的脸忽地红了一下,她恨自己红脸。她说:“我没和谁谈。”她省略了“恋爱” 两个字。在这个家里孩子和父母从来没有面对面使用过这一类词语,温泉没法冲破习惯。
温暖说:“温泉,别抵赖。你今天勇气好像很足嘛。”
温泉转向哥哥:“怎么哪?你不也是八十年代的年轻人吗?难道你也认为青年人在一起看电影就是谈恋爱?”
温暖一时间无言以对。
尔红早从厨房出来,靠在客厅一角看着这场斗争。她下意识地微笑着,为小姑子暗暗叫好。她发现自己从前太忽略小姑子了。按说她们可以结为好朋友,挫挫温暖那种天之骄子的傲气。
“我不许你再和他来往!不许!”张怀雅说,“我生了你养了你我对得起你,我不许你做出伤风败俗,有辱门庭的事。告诉你温泉,你不说清楚,你从此再不许出这个家门!”
“冷静点。”温功达对妻子说,“你要冷静一点,不要让邻居听见。”
温泉从来没看见母亲气成这个模样,她都说的真话可她母亲快气死了她想干脆全说了,免得这样的情形再来一次。
“妈妈,你别生气。”温泉强忍憎恨给母亲倒了一杯水。“我没做坏事。我说的是真话。我马上就十九岁,是成年人了。我需要进入社会,有个工作,自食其力,仅此而已,我已托朋友替我找了份工作。是当工人。我已经填了工厂的一份表格。要我不出家门是不可能的事了。”
张怀雅突然抓住了心口,倒在沙发上。
这件事并没有因张怀雅的心脏病发作而告结束。温功达单独找女儿谈了话,温暖也和妹妹谈了话。温泉后来顶不住,还是哭了,她为把母亲气得住院而难过,但她始终不肯松口放弃去做工。
张怀雅把丈夫和儿子召集到医院病床边商议了一个对策。先稳住温泉,张怀雅暗中办病退,让女儿顶职。这些事都难办,首先医院不会轻易同意张怀雅退休,其次顶职的政策似乎有变。但他们决定排除万难去争取,温暖准备动用他最好的一批关系人物。他们都是温泉的亲人,决不能让她年轻时一时糊涂,终生受苦。
张怀雅伤心地说:“温家多少辈多少代了,都是书香传家。还没出过一个工人呢。”
温功达像对一个成人那样对女儿说:“温泉,我只有一个要求。在你妈住院和回家养病期间,你暂缓出去办工作的事,让你妈完全病愈后再商量。可以吗?”
“可以。”温泉连忙回答。她被父亲语气里的让步感动了。她从小就怕父母,他们从不让她犟赢。可这次她赢了,当然可以。
10
张怀雅出院回家时还很虚弱。但她仿佛忘了和女儿的争吵。整整一个多月都是和颜悦色的。为她做的可口小菜,她总是挟到温泉碗里。温功达居然借走了《大趋势》。甚至有一天傍晚,全家在阳台上,张怀雅给女儿唱了苏联歌曲《红莓花儿开》,这是温泉曾几次要求母亲唱,最后被母亲狠狠训斥了一顿的。因为这歌唱的是一个少女爱慕一个少年。
渐渐地温泉不仅丢掉了戒备,心里还多了一份内疚。不管怎么样说,母亲是被她气病的。所以,她像只听话的小猫咪,终日围绕在母亲脚边,尽量周到地照顾她。后来,张怀雅能出去走走了,温泉也并没有立即去找李志祥。她等待着父母主动和她谈。她不愿意再惹他们生气。
医院劳资科长的突然出现像一个晴天霹雳打在温泉头上,劳资科长送来几种表格让温泉填上,说:“祝贺你呀,马上就是护士了。”
当着过去一直称呼某叔叔的劳资科长的面,温泉不敢哭叫怒吼,她只是抱着胳膊直往后退,惊慌失措像只被追猎的小动物。
父亲回家了。哥哥也回家了。他们到得十分准时。母亲在他们的簇拥下,声音又是那么富有权威性,“温泉,尽
快把表填了。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为了给你谋个好职业,我提前退休了,你爸爸和哥哥跑了许多路,找了许多朋友,花了不少钱。现在待业青年太多,谋个好职业很不容易,你要珍惜,好好工作。过去是我们做得不够,使你自己出去找工作,现在我们尽了自己的努力,对得起你了。”
“不!”温泉说,“我不愿做护士!不愿意!”
温泉无法诉说出满心满腹的悲愤,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家里人会哄骗她,到处是阴谋诡计使她畏惧这个世界。她呜呜地哭个不停,拒绝吃饭。反复只说不愿做护士,因为没有语言可以表达她深深的伤心。
温功达夫妇被女儿哭得有点束手无策。他们不理解仅仅因为不太喜欢一个职业怎么就可以绝望成这个样子。张怀雅在温泉哭了两天之后怀疑女儿是不是有点精神方面的毛病?温暖则认为这事和那小流氓有关。解铃还须系铃人。
温暖根据母亲提供的王艳文的线索找到了李志祥。温暖走进李家狭窄的房间不禁为妹妹感到深深的难过。
李志祥显然出乎意料,但他没有表现出过份的惊讶,他指了指一只老式太师椅,说: “坐。”
温暖没坐,他说:“我父母想知道你和我妹妹到底是什么关系?”
“朋友。”李志祥说。
“你用替她找工作引诱她!”
“我再说一次:朋友。不是情人。我是替朋友帮忙。这下明白了?可以请你离开我家了吗?”
温暖沉着地望着李志祥,心想像这种自以为是的狡猾的小流氓为什么不进监狱呢。
“请问你给温泉找的什么工种?”
“要干什么就痛快干,我可没工夫和你磨。”
温暖简直恨得牙根痒,他很想揍人,当然他不会动手。他知道自己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