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昭淡淡地扫了一眼阿盛,嘴角抽了抽,懒得同阿盛多说。
阿盛自顾自地说下去,他像是个憋坏了的竹筒,好不容易找到倒豆子的地方了:“我以前不做侍卫长的时候,闲余时间特别多,轮休的晚上我常来西街夜市,这里我可熟着呢。有家馄饨铺味道很好,皮薄馅大的,汤里还会撒些胡椒面,冬天夜里吃一碗,全身都感觉暖起来了。对了,你喜不喜欢吃红糖凉粉?前面不远就有一家,他家啊,是……”
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尹昭有些不太适应,侧头去看阿盛,只见他面上神情有些呆滞,半晌后才有些失神地喃喃道:“是以前寒之哥最喜欢的……”
尹昭愣住,缓缓将头转了过去,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安慰来:“节哀。”
“不夜日都是出来寻乐子的,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阿盛神色稍霁,他双手枕在脑后,走在沿路的两排泛黄的纸灯下,悠悠地道,“我说,尹兄,你平日里说话就喜欢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吗?还是因为厌烦我,所以连多说几个字都觉得烦?”
这倒还真不是,尹昭原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不过说是厌烦,也是有一点的。
阿盛没得到答案,却浑不在意,笑嘻嘻地一把搂住尹昭的脖子,在他耳畔低语:“哎呀,你何必总是拉着一张脸?你长得这般俊俏,都被你这副臭脸给毁了!你没看见一路走来,有好几个姑娘的眼睛都在你身上打转么?但你一枝花都没收到,害得跟在你旁边的我也没有姑娘来搭话……”
尹昭脸色微变,步子也跟着一顿,他挑眉问阿盛:“你很期待有姑娘送你花?”
“那倒不是,我才十九,着什么急呢。”阿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脸上悄悄浮现起两片红云,“就是在不夜日,连一枝花都拿不到,感觉有点儿丢人。”
不夜日男女若是中意对方,便会以花代表心意,送给合眼缘的陌生人,所以西街夜市里处处都可以看到卖花的人。两人路过一个卖花姑娘,阿盛眼睛一亮,丢下句“等等我”,便去买了两枝花回来。
那姑娘卖的是一篮芙蓉花,粉白色的花瓣重重叠叠,在月色下也能瞧见几分艳色。阿盛分了枝给尹昭,调侃道:“你还是拿着吧,不然她们还真不敢来和你说话,平白无故挡掉了姻缘可就不好了。”
尹昭盯着手中的花,心道,姻缘?他还真不需要。
他是暗卫首领,不像阿盛是府上侍卫,可以随意婚嫁。宫中暗卫是不允许有私情,甚至不能拥有多余的感情,在进入暗卫营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必须要做到忘却私情,只记住命令。
有召必来,不问缘由,有命必达,不问对错,一辈子活在夜色之中,成为皇帝随身的影子、手中的利刃,这就是暗卫的宿命。
尹昭眼皮微抬,将手中的芙蓉斜插在了阿盛的鬓边,他淡淡地扫了一眼阿盛红透的耳朵,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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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人来人往,灯火璀璨,叫卖声混成一片,此起彼伏,徐京墨行走其中,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当初推行新政的时候,老臣们竭力反对,撞柱死谏者何止一二。取消宵禁确实是个极大的变革,当时是为了收整京军,然而如今无心插柳柳成荫,无意间也使得上京百姓生活好转,国库也是连年充盈。
不夜日举办至今,已经具有相当大的规模,星星点点的灯火绵延十里,来往行人众多,使得上京仿若真是个没有夜幕降临的地界。
“小心!”
徐京墨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抱住腰肢,往旁边一带,他就整个人扑进萧谙的怀里,紧紧贴住了萧谙的身体。两人亲密无间地搂抱在一起,连呼吸缠在了一起,使得徐京墨轻易地闻到了熟悉的青竹香。
“刚刚有个跑过去的男人,我怕他撞到你。”萧谙先发制人地道,同时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徐京墨,“你没事就好。”
徐京墨抬头望去,前方人头攒动,三两成行,哪里有什么跑动的人影?
他心下存疑,却也不欲在这上面有过多纠缠,便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走的这一条街上大多都是卖小吃的摊位,新出炉的糕点甜香诱人,架子上的肉烤得滋滋冒油,铁锅中翻炒着软弹的河粉,各种食物的香气飘散在空中,烩成一道最朴实的人间烟火。
萧谙目光一直落在徐京墨身上,他长睫颤了几下,低低叹道:“真好……好久没见你这么高兴了。”
徐京墨心头微动,手指在袖中蜷了又蜷,终是没有伸出去摸一摸萧谙的头。
过于亲昵的举动,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已经不太合适了。
萧谙指着前方一个烟雾缭绕的烧烤摊,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瞧:“那个是什么?闻起来好香啊。”
“那是烤茄子。你从小就在宫里,应该是没吃过这些吧。”徐京墨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快,“今日你不是‘陛下’,可以放肆些,要不要尝尝看?”
两人要了一份烤茄子,徐京墨掏出几文钱丢进一旁的盒中,店主熟练地剖开茄子,撒上蒜末红椒,刷满酱料,不消片刻,香味便扑鼻而来。
两人等了一小会儿,烤好的茄子就被摊主装在一个小盒中,徐京墨接过来,先是向萧谙的面前一递:“你先吃。”
萧谙拿起两根竹签,徐京墨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看他挑起一缕茄肉就往嘴里送。
“烫!”
萧谙将东西囫囵吞下,吐着舌头呼呼直哈气,痛得额上都冒出了汗。
徐京墨被萧谙这狼狈的模样给逗笑了,他摇摇头,话里都是憋不住的笑音:“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谁料萧谙一听这话,立即大声地反驳:“我不是孩子了!哥哥,我今年已十八了,你却总把我当小孩看!”
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烫得微红的唇翕张许久,才沮丧又委屈地说:“京墨哥哥,是不是我在你心里,一直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我……”
“京墨。”萧谙直直地看着徐京墨,四目相对,徐京墨看得出萧谙眼中的认真,“我不想你再把我当孩童,也不想做你的弟弟……我想你用看男人的眼光看待我。”
徐京墨听出他这话别有深意,却不敢细究下去,只好用装傻的方式蒙混过关:“你确实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这些年来你做得很好。你看普天之下,哪还有人敢把你当作可以随意戏耍的孩童?”
萧谙勉强挤出一个笑,神色却黯淡了下去,他低下头,在徐京墨耳边轻声道:“哥哥,我会等。”
徐京墨没有答话,只继续向前去了,萧谙也默默抬脚跟上。两人缓步前行,萧谙一直紧紧地挨在徐京墨身侧,就算有些姑娘想要来送花,也都被萧谙恶狼一样的眼神给凶退了,这一条街走下来,他还真连片花瓣都没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