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206)
宫中寂寥,无人可以说说话,贴身侍女都不能。
她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已经走到了露落园,侍女笑着问她怎么愁眉不展,她道:“本宫的愁,你们又如何能明白?你们下去吧,本宫一个人走走。”
三四年来,她几乎每个日夜,都要做噩梦,梦见当年敬陵帝废后那夜,在中德殿的灯火通明里,……也曾无数次梦见容沉的模样。
容沉是怎么死掉的,她大约地听说过,从南望山的高崖上跳下去,那是最自由不过的死法,符合她从前一贯的行事风格。
但是她想,容沉就算死了,死了——冤有头债有主,她何苦要夜夜入她的梦来?
她诉说她是多么冤枉,当年害了赵侧妃和小皇子的根本就不是她容沉,她又为什么要做伪证,陷害于她?
她被噩梦折磨了三年。每每思及,深深负罪。
她在大相国寺里,每日都替容沉诵经祈福,望她能早渡苦海,投胎轮回,不要再因放不下执念而徘徊人间。
然而诵经多年,依旧毫无改变。她依旧时常,被那个噩梦惊醒过来。
露落园中,木叶纷落,秋色满园。她踱到了虹明池旁,遥遥记得那年上元佳节,这里设下了斗灯会,是何其热闹的景象。
如今一切已物是人非了。
而自己。自己……她一片茫然。
姑母的言下之意,是要趁着陛下病重,另立那位遗失民间的四皇子为皇帝?
可是,届时,姑母仍旧是地位尊荣的皇太后,她这个前朝的妃子又该如何自处呢?
种种思绪交缠在了一起,晁幼菱抬起头,一颗梧桐树恰好落了一片黄叶。
她当然没有想到会在露落园偶遇到敬陵帝,他正站在不远处的水滨,披着厚重的鹤氅。
晁幼菱本想转身走——可这时候,听到了他和小顺子两人的对话。
他说,“她”回来了。
对朝廷的事,晁幼菱没有什么见识了解,但是只此一句,她却听得明明白白。敬陵帝口中的“她”,只会是一个人,只会是容沉。
她愣了愣。
今日知道的事情委实太多,令她几乎一片空白。
可是远远看到敬陵帝唇边挂着的笑意,她笃信,能让他笑出来的人,如今普世中除了容沉,大抵谁也做不到了。
容沉……复活了?
所以他连取心尖血三个年头,是有用处的?
容沉,回来了?
她就又听到了敬陵帝轻轻道:“不,朕已等不及了。朕今夜就走。”
小顺子大惊失色:“陛下去哪?”
他容色如同春风拂面:“去西北。”他眼睛里迸出了璀璨的光芒来,“去见她。”
她怔在原地半晌。半晌过后,晁幼菱忽然做出了一个,她过去二十年从来没有做过的决定。
她从来不欠容沉什么!——所以,她不想再欠她什么!
晁幼菱三两步小跑过去,着急唤道:“陛下!”
闻声,敬陵帝回过头,见是晁幼菱,眉头皱了皱,面色立即又冷了下来,但未语,而是等她开口。
晁幼菱道:“陛下,臣妾也想去西北。”
他的神色更冷了:“你都听到了?”
晁幼菱甚至觉得,他的眼中有一点杀意。
晁幼菱大着胆子,说:“陛下,臣妾知道一件重要的事。这于江山,于陛下,皆极其重要。臣妾愿以这个秘密,求陛下带臣妾一起去西北。”
敬陵帝无可无不可地“哦”了一声,对于她所言的这个秘密,并无什么兴趣,但正当转身走时,晁幼菱在他背后忽道:“陛下有一位双生兄弟!他在蕲州蕲山昭微观!”
敬陵帝的身形狠狠一震,他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双生兄弟!?
他的脑海里,第一反应过来,就是在梦境里见过的那个玄衣青年。彼时他面具被他挑了下来,短暂片刻,他看到了对方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除了,眼角下那点泪痣。
所以这个世上……的确有“阿铉”此人……
而这个人,有极大的可能,是他的亲兄弟……
他不敢相信。
——
凉州城。
刚巡过了军营,她的确累得很了。她暂住在梁王府处理各种事务,回到府邸,翻开两页公文,就直打瞌睡。
肩膀忽然搭上一双手,轻柔地替她揉捏按压着。
絮絮十分享受,遂闭上了眼睛,不时发出满意的哼哼声。
那人在她身后低笑:“郡主,卑职这手法如何?”
她大大咧咧地道:“嗯,不错。”
他便又得寸进尺:“那么郡主要奖赏卑职什么?”
絮絮立即就睁圆了眼睛,因是仰头,正正与垂头看自己的一双漆黑眼睛四目相对:“哎,你怎么还索要奖赏?不捏了不捏了。”
他忍俊不禁,说:“郡主食邑千户,良田千顷,这么小气?”
絮絮坐直身子,转头道:“好吧,那你想要什么?”
他说:“但求郡主挤出些空闲,好好休息,切勿操劳过度。”
絮絮哀叹一声:“我也想。”但心头大患尚未解决,战事又如火如荼,怎么能休息呢?
“乌支他们那边,我打探了一番,自从楚擎被捉,他们便有些动摇同盟之心了。”玄渊说着,复又替她按摩舒缓起来,絮絮便打趣笑说:“当了这么多日大头兵,什么感觉?”
玄渊默然一阵:“每日冲锋陷阵,灰头土脸的,我可好不容易才出营。”
絮絮笑嘻嘻问他:“体验过这么多,哪个最好?”
反正打仗以来,就她所知,玄渊几乎把军营大大小小的职位都体验过一遍了。比如粮草先行的民夫,打探消息的斥候,晁小将军跟前煽风点火的谋士,军中随行的军医,冲锋陷阵的大头兵,还有给全军做饭的火头军……
玄渊见她的确好奇,回忆半天,认真说:“那些都不好。”他顿了顿,“依我看,还是每日跟在郡主身边的贴身侍卫最好。”
絮絮脸上一红,没想到话题丢回了自己这里,连忙打岔:“你方才说,乌支,……乌支怎地?”
玄渊的身份随时变化,全为了随机应变,絮絮在明,他则在暗。军中,其他人她大多不信任,唯一信任的,仅有他一人。
乌支既然已经开始动摇,那么届时,只要挫一挫他们的锐气,再派人说与他们议和,他们大抵就愿意退兵了。
至于柔狐……絮絮尚未想到什么比硬碰硬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更加忧心的是,万望戎狄不要横插一脚。
夜色笼罩着深秋季节的西北,预感今夜要落雪了。
玄渊毕竟不能呆时间太长,只陪着她吃完晚饭,便匆匆要回去继续做他的钉子去了。
临走以前,他还仔细叮嘱她,夜里恐怕要下雪了,她要多添些衣裳被褥,别冷着了。
絮絮托着腮,一个人时,有点儿想他。袖子里是他以前送给她的机关小鸟,经过他多次迭代更新,已经会说笑话和唱歌了,委实是个打发时间排遣寂寞的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