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之下,申正初拨开窗户上掩得厚厚的几层油纸,看见唐觅茹一路缩着身子,搓着手回了自己屋中。
他再次凑回矮桌前,拢上那只套了层薄绒布的铜壶,一股暧意很快便随着手肢向身上传去,慢慢的,四肢百骸似乎都暖成了一汪春水。
第20章
交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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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丰和楼。
“哟,表哥这酒楼倒是怪热闹的。”林习繁略感意外地冲霍明瑾挑挑眉。
外间天寒地肃,这丰和楼却是一幅客满如云的场景。
见到霍明瑾,马掌柜赶忙迎了上来。
“东家来了。”
霍明瑾也眼巡了一圈,颔首笑道:“楼里客人多,马掌柜辛苦了。”
马掌柜乐得满面生辉:“这都是唐管事的功劳,一会儿说书先生来了,咱们这儿更热闹的,楼上楼下都是听书的人。”
林习繁好奇:“说的什么书?竟如此招人。”
马掌柜笑呵呵回道:“是鄙楼管事亲自找来的话本,听着怪新奇的,这位郎君若感兴趣,一会儿开始了,我遣人去跟您说一声。”
听说大老板来了,还要见她,唐觅茹赶忙放下了手里的事。
得了伴初的通报,唐觅茹便进了包间,在听到她来的时候,霍明瑾便站起了身。
“见过东家。”她一进门便恭敬福礼。
“唐姑娘,许久不见。”一身缓带轻裘霍明瑾依然是温恭尔雅的样子,而且四肢修长,妥妥的是个腕线过裆的大长腿。
唐觅茹扬起脸冲他笑道:“东家真高,好像…也壮了一些?”
眼前的少女笑意嫣然,气质沉稳又轻灵。
霍明瑾微赧道:“近来,在下有习些强身的腿脚功夫。”
唐觅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她现下不仅要仰视他,还觉得他身形恁地挺拔。
霍明瑾示意她坐,唐觅茹很自觉地先给他添了茶水,这才坐去对面的空位。
闻着袭来的发肤之香,霍明瑾皮下薄绯隐隐,他轻咳一声,恳言道:“这段时日,丰和楼让唐姑娘费心了。今日来,是想与姑娘商量一件事。”
唐觅茹:“东家请讲。”
霍明瑾道:“在下想把温泉山庄和书画铺都托付给唐姑娘,不知唐姑娘可愿受累?”
唐觅茹呆了呆。
那温泉山庄是盛京权贵富商才会去的高级场所,都是固定客源。书画铺又是间清净铺子,他也不指着这些赚钱,得了空看下账就行,怎么还要专门请个人打理?这是完全要做甩手掌柜吗?
唐觅茹不明所以:“东家…是要离开盛京一段时日吗?”
霍明瑾赧然道:“在下…打算参加科举。”
唐觅茹眨眨眼,而后面露喜色:“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以茶代酒,向霍明瑾举杯:“那便提前祝东家高中,得金榜题名。”
霍明瑾见她笑靥如花,眼神晶晶亮,似乎真是在替自己高兴,他的眉眼也越发柔和,执了杯去迎她:“如此,便借姑娘吉言了,若能得中,霍某必亲自来向姑娘道谢。”
“哟!这是准备喝交杯酒吗?”包间门被人打开,一名剑眉阔目,英气逼人的男子走了进来,见二人执杯相对,下意识便打趣起来。
唐觅茹的动作僵了一下,她寻思从哪个角度看,他们二人都跟交杯酒的姿势差很多好吗?
“休得胡说。”霍明瑾罕见的露出不悦的表情。
收了杯站起身,霍明瑾一脸的清正峻肃:“唐姑娘是这丰和楼的管事,你言语冒犯于她,还不快向人道歉。”
见表哥板起了脸,林习繁连忙揖手:“是在下唐突了,望姑娘见谅。”
唐觅茹自然给了台阶下。
将将起身,林习繁转眼便想起了一事:“听说这楼里说书的故事是姑娘去寻来的,不知姑娘手上可有这话本子?”
这人出口调笑便毁了她费心讨好大老板的场景,唐觅茹心里正有些郁郁,这会子听他送上门来让自己宰,她肯定得借机找补找补。
“印本还没有,有誊写的手稿,郎君可想要?”唐觅茹笑呤呤道:“还是仅此一份的。”
林习繁呼吸一滞,知道这样的手稿肯定要不少钱。
可像他们这种家风极严的世家子弟,每月的例银都是有数的。为了防止他们变成纨袴膏梁,在没有婚娶前,家里是不会多支钱的。
表哥是因为早期腿脚不便,无法参加科举,姑母心疼这个唯一的儿子,这才早早地从自己的陪嫁中分了几家商铺给他打发时间。再加上又写得一手人人收藏的好字,根本不愁银钱。
他方才在马掌柜安排的佳位上津津有味地听了一整段,已是意犹未尽,这会子简直是抓心挠肺地知道这故事的前因后果。如此新奇又有吸引力的故事,郡主肯定会喜欢。
“不知这手稿…是个什么价?”林少繁小心翼翼问道。
第21章
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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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些时辰,唐宅。
“唐兄,这是何意?”申正初看着放到桌上一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不解地皱了眉。
唐存观解释道:“茹姐儿把手稿卖了,这是托我带给申兄的润笔费。”
申正初摇头:“我欠唐姑娘的银钱,早说过任唐姑娘差遣。且我只是按唐姑娘之叙述落笔而已,并无其它功劳,受不起这费用,还请唐兄快快收回才是。”
“申兄放心,我那妹子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另一半费用早已入了她的荷囊。”想起唐觅茹贼兮兮的笑,唐存观颇有些忍俊不禁。
“那便当作是我还的恩情罢,总之这钱,我不能要。”申正初下巴微绷,执意不肯收。
唐存观笑笑,状似随意道:“申兄可打算继续举业?”
“我…认命了。”申正初语气低沉黯然,一幅落拓之态。
静看了他半晌,唐存观叹了口气:“你我相识数年,我自认是申兄好友,今日便托个大,将心中的几句劝言说与申兄。”
“我知申兄有超世之才,亦有风云之志,便不应拘泥于俗世心境,受一时小惠而成大事,总好过一世恬淡无为,平白受这岁月蹉跎。”
一脸肃容的说完,唐存观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者说,若有一朝,申兄遇着了心仪的女子,有幸与她结成夫妻。申兄是愿让自己的妻儿跟着你一道挨饿受冻,过这朝不保夕的光景…还是想为她挣一番荣华富贵,保她衣食无忧,护她平安康健?”
申正初猛然一震,他眼睫微颤,脸色发白,被这一席话灼得有些心神俱乱。
也不是未曾因为那些令他沉郁不扬的苦闷与茫然,而怨过世道不公,但在他心里,总归更多觉得是自己时运不济。
只因这世间亦对他释放过不少的善意,不论是曾抚育过自己的年老夫妇,还是松湖书院的院长与几位同习,以及唐存观一家人…
他的眼神下意识去触及桌上那只扁扁的,南瓜状的圆壶,脑中蓦然浮出张娇俏的容颜与明澈的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