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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春天到春天(7)

“嗨嗨,小公主,怎么啦。放心吧,妈妈很快就会来接露丝了。”苏轻轻抬起我的下巴,给我一个鼓励的笑。

“我知道,妈妈只是又结婚去了。”

“你不喜欢妈妈结婚吗?”

“不是的,妈妈说她结婚后会比较快乐,所以我愿意妈妈结婚。”我伸手把玩苏的袖扣,方形的银色袖扣上镶着湛蓝的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只是,妈妈这次结婚,我就要离开外婆了,我很想念她。这个,很象外婆的耳环。”

苏摘下一对袖扣放入我的小小掌心,“那么露丝想念外婆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好吗?”然后轻轻拥我入怀。

紧贴着苏的颈项,颈边的血管有韵律的跳动,脸颊还能感到须根的微刺,我忽然觉得十分安心,努力点了点头,双手攥紧了那副袖扣。

我这一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寒意刺骨的清晨,一个男子向我走来,蹲在漫天飞舞的樱花中,用他的风衣裹起几乎冻僵的小女孩,给了她一个最温暖的怀抱。

那年,我6岁,苏30岁。

08

和苏一起生活的两个多月大概会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开始苏每天带我出去游玩,从银座到神庙、从东京到北海道,几乎玩遍了日本、看尽时尚与传统、体会现代或自然,尝过各种寿司鱼生料理以及法、德、西、葡大餐。

苏为我买了许多衣物,每天帮我打扮的似公主,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是,露丝公主。”

苏总是穿一件长长的风衣,我后来一直认为,再也没有见过男人穿风衣有苏那么好看的。风大的时候,苏就除下他的风衣将我裹住抱起。我就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入颈窝,成熟温暖的气息让我觉得无比安全。

后来我厌倦了日日外出,再也不肯出门,苏咪咪笑说,“是,露丝公主。”

隔天苏捧了一叠厚厚的精装画册走进我的房间,我一看,统统是植物图谱,其中一本绘满了各式玫瑰,只是上面印的文字既不是中文,也不是日文,和以前茱丽老师教的英文也不太一样。

“露丝,想不想学法文?”

“不想。”

“那么露丝,想不想知道世界上有多少种玫瑰?”

“想。”

“这本画册上是约瑟芬皇后玫瑰园中的玫瑰,几乎包括了所有的玫瑰品种。”

“约瑟芬皇后是谁?”

“是拿破仑的妻子。拿破仑是法国的皇帝。1796年约瑟芬嫁给拿破仑,1804年她成为法国的皇后……后来她离开拿破仑,买了一座城堡并建造了玫瑰园。”

“为什么约瑟芬会离开拿破仑?”

“因为他不爱她了。”

“那为什么要结婚?”

“那时他们还是相爱的吧,只是后来没办法爱下去了。”

我抬起头,注视着苏,“那么,妈妈也是因为爱才结婚吗?为什么相爱的时间那么短又不再相爱?”

苏的神色温存,双手握住我小小的肩膀,“爱情就象玫瑰一样,那么美又那么短暂,即使好好浇灌好好照顾也很快就会凋谢的。这不是谁的错,这只是我们的命运。”

我细细的端详苏,他咀角的微笑是如此的忧伤。我慢慢的点点头,“那好吧,我就学法文吧。”

接下来的日子苏每日都陪我守在家中,一起翻阅那几本画册,其中看的最多的就是玫瑰谱。

苏会用低低的声音念出每种玫瑰的法文名字,然后介绍花期、特征和用途,他的法文发音柔和而圆润,我会跟着念,念错的地方苏会温和的纠正。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每天早上我一起床,苏就会带我去院子里散步,有时候会看见院子一角多了一株玫瑰。苏会问我,“露丝,这是什么玫瑰?”我围着玫瑰看了又看,边挖空心思报出昨天刚学的品种名词,“Rosa glauca Pourret?Rosa centifolia L.‘Andrewsii’?Rosa gallica L.‘Versicolor’……”有时候说对,有时候说错。每次说对的时候,苏会单腿跪倒举起我的手弯腰亲吻一下,一本正经的说,“露丝公主真聪明。”手背被苏的须根摩娑的痒痒,我会仰起脸哈哈大笑。

就这样,逐渐记下每一株玫瑰的名字,苏会叫人从欧洲各地弄来许多玫瑰种在院中,然后边看花边让我猜名字。

直到有一天下午,苏和我趴在客厅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看图谱。苏指着一株粉色玫瑰问,“露丝,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

“这株玫瑰叫约瑟芬皇后。”

我皱起眉头,“为什么叫约瑟芬皇后?”

苏刚想回答,门铃突然响了。我站在苏身后,看他打开大门,妈妈出现在门口。

“我来接囡囡走。这段时间谢谢你了,永慎。”

“露丝非常聪明可爱,和她相伴是一件快乐的事。你好吗,明美?”

“我很好。我的小公主,快过来,妈妈带你回童话中的城堡。”

我看着苏,有点想哭可还是忍住了。我从小就知道,哭是没有用的,眼泪除了让人嘲笑什么用也没有。而且,妈妈会不高兴。

临上车,苏蹲下来执起我的手吻了一下,微笑着说,“再见,露丝公主陛下。”

我看着苏,问他,“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约瑟芬皇后,怎么办呢?”

苏认真的回答,“下次,我保证,一定告诉露丝什么是约瑟芬皇后。”

汽车渐渐驶远,苏的影子也渐渐不见,我是如此的坚信不移,他很快就会来告诉我什么是约瑟芬皇后。

然而,经此一别,待我和苏再次相见的时候,中间整整隔了12年。

09

18岁那年,我几乎已经完全沦为一个不良少女。

妈妈那次的婚姻也没维持太久,大约一年的时间就离了婚,她分得丈夫的一半财产,创办了自己的珠宝设计和代理公司。

我离开苏后旋即被送进了一家贵族女校,学习生涯苦闷而无趣,令我深深怀念和苏一起生活的日子。

后来妈妈又结过两次婚,结果分别是做了寡妇和离婚。她拥有的产业因此愈来愈大,除了珠宝集团,还涉及钢铁和商铺。我们搬的房子愈来愈大,生活愈来愈豪华,而妈妈也愈来愈不快活。我14岁以后几乎就没见妈妈开怀笑过。

据说苏在我被接走之后不久就离开了日本,似乎在欧洲和美洲一带活动。

偶尔听见妈妈和他讲电话,“……不,快乐和幸福本来就是两回事,还是不要太奢求会比较不容易失望……”“是,我又离婚了……那又怎么样,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是谁其实无所谓,而且结婚会让我觉得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哈哈哈……”

我从来不曾在他们的对话中听到我的名字,我想,大概苏已经把我忘记了。

在妈妈的生活中,我似乎只是个影子,看见我的时候不在意,看不见我又会紧张。妈妈可能觉得,我花的钱越多就越幸福,给我的几张信用卡可以无限额刷取。有时候我会恶意的去拍卖会用天价拍一条破破烂烂的项链,然后连同付款单据一起包好送给妈妈。妈妈只是抱抱我,毫不在意的说声谢谢。我16岁的时候已经172公分高,妈妈再也不需要弯腰就能抱抱我了。可是,她比以往抱我的时候动作更小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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