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我十分恼怒,几番挣扎却无法挣脱,身不由己被拖向门口,所过之处都颇为扰攘,不用看也知道,不晓得多少人幸灾乐祸等着看热闹呢。
我努力寻找空挡抬脚又踹又踢,尖尖的鞋头鞋跟招呼到身上,那滋味可想而知。
然而顾未毫不避让,指掌如铁钳纹丝不动,甚至连头也不回,径自大步往前走。
等杨萧他们赶上来拦在前面,我已被他拖出十数米,手腕火辣辣的疼,胳膊几乎被整条扯断。
“有话好好说,先放开她。”杨萧静静地说。
“让开。”顾未喝道。
杨萧站着没动。
顾未一手依旧抓住我,另一只手已经握成拳砸过去。
碗钵大的拳头哎!我哀哀地想。结果一定会很难看吧?
顾未的拳头并没有砸扁杨萧的脸,他的手腕被第三个人牢牢握住,动弹不得。
“这位同学,请你冷静一下。”钟诺言的声音此刻听起来稳定而可靠。
“呵,钟老师……”我故意低唤出声,当然,是叫给顾未听。
同时转转眼珠瞄一瞄周围,完蛋,老师们也都来了。
也许是被钟诺言的气势所慑,又或者钟诺言的指力也非吃素,顾未竟然真的松了手,钟诺言旋即也放开他。
“我找周泱泱有点事,又不想打架闹事。”顾未强自镇定,口头一点不松。
嘿!
我气起来,低头看看,手腕一圈通红,已经杠起三指宽一指高。
“周泱泱,你必须出来一趟,”顾未转脸看住我,“如果你还有良心。”
顿一顿又添一句,“虽然我觉得你不配,可是既然家暄坚持,我想想也好,索性让他死心。”
我心下怒极,措辞自然变得恶毒。
“还是为了乐家暄?顾未,要不要刻枚印章送给你――乐家门下一走狗?”
“你!”
他额角青筋爆起老高,又要扬起拳头。
“就跟你去开开眼好了。想惹事?没问题,”我轻蔑地笑,“越麻烦才越有趣。”
顾未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我高高昂起头,加快脚步,与他并肩同行。
不用回头,也知道大家都跟着一起来了。
冬季的梧桐树枝干萧然,笔直的林荫道空无一人,映着雪亮的月光,肃杀得如同寒刃,从眼里凉凉劈入心底。
不知道为甚么,我竟然有一丝紧张,丝毫不觉夜风割过裸背的冷与疼痛,掌心渐渐沁出汗意。
我们一直来到操场。
穿过黑魆魆的香樟冬青隔离带,四百米的橡胶跑道内,大片的草皮嶙峋不济。
乐家暄迎风而立,站在操场的中央。
“周泱泱,如果你要拒绝他,就请你拒绝的彻底一点。”顾未冷冷地说。
我不理会他,一步步向乐家暄走去。
“嗨。”我轻声招呼。
“嗨。”他低低回应,漫天的星光下,他的双眸亦明亮如星子。
默然对视,有凛冽疾风自我们中间呼啸而过。
“乐家暄……”
“嘘。”
他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我唇前,肌肤相触的瞬间,我看见他微微悸动牵扯的嘴角。
“你终于知道我是谁?”
“你是乐家暄。”
“呵。”
“可是……”
“不,周泱泱,至少现在,甚么都不要说,好么?”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的脸容略显苍白,亚麻黄的头发在月光下如同一丛憔悴的麦田。
“等我一下,嗯?”他突然笑着说,眼睛闪闪发光,带点孩子气的天真和期待。
我不知道他要干嘛,只得点点头。
乐家暄回身走向数米开外,那边的地面上恍惚放着一列箱形物件。
只见他蹲下,又起身,然后含笑走回来。
未及我反应过来,一阵悉嗦轻响,有尖利的哨音响起,同时火舞银蛇直蹿长空,轰然巨响,花火盛开,绚烂奔放,粲然生姿。
乐家暄的手悄悄伸至,先握住我的尾指,然后一根一根手指全部收入掌心,握得紧而有力,无法挣脱。
我看过很多次烟花表演,但从来也没有一次,像这次一般触目惊心。
就好像漫天的星星尽数点燃,纷纷坠落。
那样的光与焰当头砸下,砸得人神魂颠倒,柔情荡漾。
“周泱泱,这些,还有那些,是从天而降的一亿颗心,每一颗,都为你。”
我怔立原地,无法出声。
他执起我的手,将一件东西放到我手中。
“这个,送给你。”
“甚么?”
“呵呵,是我的心。”
哦,老天!
如果是平时,我会对这样深情款款的场景与告白嗤之以鼻――拜托,你以为是拍偶像剧啊?所有角色统统都是大家呕吐对象的那种!
可是,可是。
真的身在其中,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低头细看。
那是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甚至称得上丑陋,比我掌心小一圈,青黑色,表面坑坑洼洼、粗砺不平,转侧之间隐约可以看见细微的毫光,仿佛沾染了稀疏的星尘。
“它曾经也是它们之中的一个。”
他指指天空。
“星星,”乐家暄说,“它曾经是一颗星星,高高在上。”
“现在,它在你手里。”
我拒绝了他。
“谢谢你,乐家暄。但是,”我说,“我不能接受。因为我不喜欢你。”
我看着他的笑颜陡然凝固,眼里灼灼跳动的火苗渐渐熄灭。
那是因为烟花表演已经结束了。
我想。
“因为我是乐家暄?”
“因为当年我欺负过你?”
“因为世上有一千零一种引起女孩注意的方法,我却偏偏选了最蠢的那一种?”
乐家暄凝视我,轻轻地问。
“那么周泱泱,为甚么你要答理我呢?”
“为甚么在我招惹你的时候,你一点都没拒绝呢?”
我缓慢而坚持地将手自他掌中抽出,平静地回答。
“顾未没有告诉你么?从知道你是谁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决定与你一刀两断。”
“如果让你误会,我很抱歉。”
“乐家暄,我们只是一起玩而已,并且玩得很高兴,这样想不是很好么?而且才半个月,你并不如你自己以为的那样喜欢我,你只是不甘心被我拒绝――让我猜猜看,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女孩主动拒绝你对不对?事实上,我只是把你当作一起玩乐的伙伴.不管你是不是乐家暄,结果其实都一样。所以,你又何必非把自己弄成一个公众笑话呢?”
我不想给他任何想象空间,所以说话决绝而不留余地。
“误会?”他喃喃重复。
我不作声,伸手将陨石递过去。
他盯着那块的石头许久,始终不肯接。
终于,乐家暄哑着嗓子说出一句“我知道了”,随即回身就走。
银霜一般的月光下,我目送乐家暄驾着机车孤单离去。
手中的陨石那么冷,又那么重,沉甸甸的仿佛要自指尖一路碾压至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