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拒绝了一个自己从来也不喜欢、以后也不可能喜欢的男孩子。
可是为甚么,我的心里会这么难过?
爱我,就带我回家
我以为第二天会被叫到主任办公室挨训,然而没有。
我以为顾未会再次找我理论,也许那碗钵大的拳头终于要招呼到我头上,然而没有。
我以为林小猫,或者杨萧,或者小雷,会打趣或取笑我,然而没有。
我以为钟诺言,如同他不会袖手旁观看我被欺负或欺负人,就算懒得给我意见,至少看见我时脸上也不会再出现温和笑意,然而也不是。
如果不是同学不时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如果不是背包里黝黑冰凉的陨石,如果不是手腕上犹自未褪的淤紫痕迹,我几乎以为昨晚的一切只是一个梦。
一个莫名绚烂又无比悲伤的梦。
我耸耸肩,故作轻松吹出一声口哨。
忘记乐家暄吧,不喜欢他不是我的错,不是么?
可是显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想,所以接下来,很明显的,我被孤立了。
不仅女生不理我,男生们也是。
包括那些曾经给我送花送巧克力,钻进图书馆费尽心思抄了拜伦的诗当情书的男孩子。
我并不介意。
在我眼里,他们都是一些单纯的近似愚蠢的小孩子。
他们懂得甚么是爱?不不,他们不懂。
当然我也不懂,可是那又怎样,就算爹爹和妈妈,他们也未必懂得,否则又怎么会把自己的人生过得这么糟糕。
所以,我不要重蹈覆辙。
我会安静等待,等待那个懂得爱的人出现。
他应该会好好爱我吧。
不会随随便便离开我。
他会爱我,并且,带我回家。
沉闷而无聊的白天终于结束,站在学校大礼堂前面的台阶下,我抬脸注视自己亲手绘制的海报。
近景是黄铜雕刻般的勇士侧影,身上的铠甲闪闪发光,微微凸起的希腊式鼻骨,垂首深思的曲线流露坚毅况味。
然后是恣意蔓延生长的玫瑰枝叶,从鲜艳到黯淡,一路攀向远处的宫廷废墟,直到消失在苍白氤氲的月光里。
断壁残垣中,美狄亚默然回首,苍白恬静的面容,眼里有爱慕也有伤心。
这段感情,从它发生的那一瞬间就已注定不会圆满。
背负着罪恶,经历了背叛,终究走向毁灭。
我静静注视着海报,直到礼堂门前的大灯一盏一盏点亮,身边开始有提前入场的人流。
因为长时间的笔直站立,腿弯有种几欲痉挛的酸痛张力,肩背也变得僵硬,掌心慢慢汗湿,指间攥住的两张演出票软软的耷拉下来。
“一定要来喔!不然翻脸,朋友都没得做!”
林小猫拿票给我的时候这样说,眼睛明亮,嘴角微微翘起,两颊是薄薄的绯色。
“另外一张票,随便你给谁都好。”她眨眨眼。
我配合地哈哈大笑,随手把票塞入口袋。
演出在即,社团的同伴们都沉浸在一种既紧张又兴奋的情绪中,就连一贯笑容懒散而戏谑的杨萧也是,嘴角咧开露出前端尖锐的犬齿,洁白惹眼,令人联想起跃跃欲试的捕猎者。
庭院里的蔷薇因为几场急雨都几乎尽数凋零,满地残花在干燥晴冷的冬季晌午慢慢蒸出略带腐败的香气。
罗襄北在院落一角蹲着玩相机,看见我,他局促地笑,说,“这边还有一朵,开得很好。”
是,那朵最后的玫瑰,正当盛开。因为孤单,原本不够完美的花形也显得标致骄傲。
在罗襄北的世界里,荣新月是唯一的玫瑰。因为唯一,所以最美。
“周泱泱?”
有人拍我的肩头,打断我的胡思乱想,回头一看,是杨萧和另外几个男生,手上便利店的白色塑料袋里是饮料和零食点心。
“小猫他们在后台上妆,正说你怎么还不来,一起进去?”
“啊,我等朋友。”我下意识地撒了个谎,同时扬一扬手里的两张票子。
友爱地交换一个眼色,他们离去。
上台阶之前,杨萧忽然又停住,回身微笑,“嗨,大牛发烧了没来,能不能给小雷帮个手?这家伙正忙得跳脚呢。”
我笑着摆摆手,他消失在人流里。
演出开场之前,我将票子塞给一对没有买到票而四处问有无退票的小情侣,无视对方的惊异和道谢,转头走开。
操场寂静无人,我低着头沿橡胶跑道一圈一圈慢慢踱步,偶尔抬头看看中央大片空旷的场地,还有乌云辗动的夜空,心头闪过一丝不真实的恍惚和彷徨。
我能帮小雷甚么?所有布景道具都到位了,照明灯光也都安排妥当,只待演出时由小雷通过计算机操作光效。
我知道,这是杨萧的好意,社团的伙伴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昨晚发生的事,他们的体贴我都明白。
然而我又有甚么资格承受这样的好意?
是我,伤害了乐家暄。
那千千万万朵花火,那从天而降的一亿颗心,在我眼前纷纷破碎。
实在是累了,我坐倒在地,然后索性躺下,旁边灌木丛中流浪猫发出细碎声响,应该也是人养惯的,一招呼即厮磨过来,在头脸周围直打圈,毛茸茸的尾巴扫过鼻端,痒得人想打喷嚏。
我“咕咕”笑,伸手去抓,小猫灵巧地躲开,一来一去,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响起沉闷的雷声,随之雨点噼啪砸下,小猫受了惊,直往我怀里钻。
想了想,我起身除下外套,小心翼翼把小家伙包起来。
“来,让我们回家,好不好?”我说。
雨势愈发急,身后脚步声响起,有人趋近,在衣服里挣扎的小猫趁我分神弓身一跃,挣脱束缚,蹿入了路边树丛。
“钟诺言,”我大怒回头,“从礼堂跟到这里,你烦不烦啊!”
那么黯淡的光线,又隔了重重雨帘,我居然还能看见对面那人脸上淡淡的笑意,湿漉漉的发梢和眉睫下,那双眼睛更是亮的惊人。
“烦,”他笑嘻嘻回答,“不过也很好玩。”
甚么?!
“周泱泱,你不觉得么?一个人钻牛角尖的样子难道不是很好玩么?”
“要你管!”
“呵,我才懒得管你,只是路过,顺便过来打个招呼。”
“那么你好!”我心头气恼,却故意笑出声来,顿一顿,“再见!”
他双手插在口袋中,站在原地没动。
我径自走向灌木丛,弯下腰细细搜寻小猫的踪迹,嘴里碎碎念,“咪咪,乖,出来,姐姐带你回家……”
可是不管我怎么找怎么哄,小猫始终也没出现。
我知道钟诺言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这边,可是我不愿意放弃,好像这样做就意味着认输――输给谁?他吗?不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气这样冷,又下雨,我得找到它,我要带它回家――无关善良,只是因为如果不这样做,我会难过,会一直想着,会挂念和揪心。就像那时候再也找不到拾荒阿婆和她的猫而在心里留下的难过和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