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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太亮(14)

许姨怜悯地看着这副纤细肩背,不能想象这上面究竟承载了多少压力。半晌,她轻手轻脚上前关上窗落下窗帘,设定好空调,然后转身合上门离去。

虽然置身明亮炎热的夏日午后,丹青却又在梦中一脚踏入黑暗冰凉的境地。

仿佛有甚么无可摆脱的力量牵制着她,丹青明明知道这只是个梦境,明明知道会自其中看到些甚么,然而当所有的景象再现时,她还是感到无可名状的恐惧。

如同被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

如同沦陷于泥沼,无法脱身。

即便丹青用力闭上眼睛,那两截密布台阶的楼梯还是挥之不去地出现在视野中。

真是万分绝望。

爸爸,告诉我,我该怎么办?那两扇门要如何选?即便选择了,结果还不是一样吗?

梦中的丹青刻骨地体会到惊惧和凄惶,却也清楚地知道,必须、一定、非要作出选择!只有这样才能自噩梦中醒来。

于是她一咬牙,毅然上楼,伸手就推开了门……

电话铃声蓦然响起,像一道闪电撕开漆黑的天空,丹青惊跳起来。

许姨的声音,听起来兴奋又高兴。

“丹青,快快,快来医院!你妈妈好像快要苏醒了……”

丹青来不及想其他,伸手抹掉汗,拔腿就往外跑。

一路上丹青都是发足狂奔,不顾路人侧目。

黄豆大的汗珠一颗颗自额角滑落,碎发都黏在脸上,且气喘如牛,看起来一定很滑稽吧?

丹青都顾不得了,一心想要快点赶到目的地。

咦?原来自己这么爱妈妈?似乎也不见得。

不过因为诺大世间就落得这么一个骨血相连的亲人。

还有就是经过这么多坎坷,尤其今日又看见另外一种生活揭开的黑暗一角,越发教人心生彷徨,那种无力感像是漂浮在无边无垠的水面,随时都会沉下去,逼得人非得找到点东西把它想象成浮木,不然简直没有信心撑下去。

呵……丹青苦笑。

想法真灰败是不是?可是没办法,不能给自己太多美丽幻想,否则一一破碎之际,心灵会因为失望而崩溃。

届时才叫万劫不复,无药可救。

可是又不能太颓废,譬如母亲当初那样,呼啦拉似大厦倾,完全放弃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奇怪,这段路原本不长,可不长不长却总也跑不到尽头似的。

丹青几乎疑心自己是否又陷入了另外一个噩梦。

不不不,不许胡思乱想,想些高兴的事情。

她这样命令自己。

可是,想些甚么呢?

幼年时有父亲陪伴的岁月?那时候家里境况颇佳,自己仿若小公主般生活。原以为可以一辈子做爸爸的小公主,谁知道蜜糖罐子一旦打破,才知道生活的真正滋味这样苦涩难当。

不管,片刻的甜蜜也是甜蜜。丹青肯定的告诉自己。

还有呢?除却那段已经模糊的童年记忆,一路的风光都乏善可陈。太多荆棘,太少玫瑰。太多乌云,太少阳光。

阳光?

那天也是如今日此时般一样的好天气。

就连阳光也一样,流金般从头顶树叶中稀疏撒下,几乎可以听见沙沙坠地的声响。

还有,自己也是这般一路奔跑。

而姜白,就一路安静陪跑。

“没关系。下次咱们再一起跑步。”他说。

丹青忍不住嘴角挂起一丝笑意,可又倏忽消失。

然后呢?

为甚么所有的快乐时光都那么短暂?为甚么这条路会这么漫长?

上帝啊,让我快快跑完这段路,让我在念及所有快乐记忆前到达终点吧。

目送丹青跑进了医院大门,朱也才缓缓将车滑向路边临时停车区域歇了火。

他扭头看看旁边的座位,冷冷的皮革座面上静静放置了一只褪色的塑胶拖鞋,那是刚才丹青半路跑丢的,他停车下去拣来。

原本的粉红色已经掉的差不多了,鞋面上小小两三只爪印,圆嘟嘟不知道是照甚么动物的足印所绘。

毕竟是个小女孩。据说喜欢粉红色的女人,若非年幼稚气,就是内心深处藏有公主情结。

那么颜丹青属于哪一种?

朱也想起那张小而精致的莹润面孔,眼睛黑沉沉似含有千言万语,嘴角的线条又显示主人性格倔强不肯妥协。他深深迷惑。

颜丹青究竟是怎样一名少女?

坚韧懂事,勇敢不弃?抑或是脆弱虚荣,怯懦不继?

忽然又想起适才董元莛临行前交待他暗中守护,末了神情惆怅,自语般说,“江湖啊江湖,真是身不由己么?咳……”抬头看看自己两个忠心耿耿的属下,“这次事情如果能顺利过去,咱们以后就老老实实做生意,把底子洗白,怎么样?”

朱也和老刀交换一个眼色,都倍感讶异。

难道就因为刚才丹青那一句退出么?他想。

董元莛似看透他的心意,摇摇头沉吟道,“这次我和老刀去东京,恰好赶上青木堂内讧,不过也好,借他的东风解决咱们的难题,所以豁出去了赌一把挺原先二当家的儿子上台……咳咳,没想到最后会闹得那样大……”

朱也不问可知,当时情形有多么危急,以至老板不但挂彩而归,还不得不暂避一时另谋他策。

董元莛不再多说,只是笑笑,“我也不比当年了,见好就收吧。以后正正经经做头生意。”

朱也长长吁出一口气,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了,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委实不好做,换得的钱拿了也觉得烫手。

而且,一直捞偏门的话,难免有一天不会殃及池鱼。看董先生的意思,可能打算一直照顾丹青母女,万一因为他们的缘故反而伤着她们那该如何是好?

朱也一颗心咯噔一下,霍然抬头。

这些日子以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到心如止水,却没想到感情根本不受理智控制,只要有半分空隙余罅,真正的心意就会自觉自愿抬头。

他低头伏在方向盘上,脸埋入臂弯,只觉得又悲又喜。

不可自抑。

第 7 章

许姨看见丹青时吓了一大跳,丹青一脸汗,面孔胀得通红,两只拖鞋跑剩一只,洁白的棉袜沾满尘土,尾趾似乎磕到哪里破了皮渗出血来。

“你这孩子,怎么心急成这样……”

丹青一手扶住自己喉咙一手握住许姨的手,喘得说不出话来。

“好好,不急啊,”许姨一面安慰一面赶紧解释,“刚刚帮你妈妈做推拿的时候,忽然看到她一只手动了动,我还以为看错了,伸手去推推那只手,结果你猜怎样?”

丹青睁大眼睛渴望地看住许姨,后者笑眯眯说,“你妈妈居然轻轻握了握我的手指头。”

“呵……”丹青做梦似吐出一口气,转头去看一旁的主治大夫。

医生也是一脸微笑,点点头,“是啊,虽然病人后来没有进一步动作,但这起码是一个好转的信号。丹青,你随我过去,先换双拖鞋穿,容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商量一下新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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